看完电影驴得水，心头挺堵，如鲠在喉。

　　首先是脱离了预期。本来这几天感觉事情头绪多压力有点大，加上雾霾阴雨天捣乱，周日下午想放松一下，就抽闲去看个“喜剧”：电影海报上的照片那么欢乐，打着开心麻花第二部电影的宣传语，想想第一部夏洛特烦恼，觉得咋都应该是能让人放松一下的哈哈片。奈何看完后，各种沉重扑面而来，完全欢乐不起来，只剩下在雨中，灰溜溜地溜回来。

　　作为一部电影来说，我不以为媒体上那么多溢美之词是妥当的。这部黑色幽默的片子，很有向“让子弹飞”致敬的意味。努力想使用幽默的桥段，又要表达思想性，表现引人深思的一面。但它驾驭得显然没有姜文、葛优他们好，结果就是，灰暗绑架了幽默，疯的疯傻的傻死的死，一句“给你说个笑话，你可别哭”，已经显得有点轻浮了。或许跟这个电影脱胎于舞台剧有关吧，思想性的撞击，哐当一声砸到你跟前，那么突兀，那么硬邦邦，那么没有从容的幽默感。

　　但如果把它看成一部舞台剧，在思想性表达上，无疑算是很成功的。成功在于，它竟然硬生生地，将五六个观念，杂糅到了一起，如同地垄一样，一垄一垄的。

　　第一个是从中央到地方的欺骗，一级一级骗，你以为得到了甜头，官老爷得到的是大大的甜头。你以为他是来查你的，因为他和你在一条板凳上，很快就可以跟你成为同谋。你看着官老爷官威凛凛，其实也有些不学无术、假冒学历、不懂装懂，“这个年头，需要教育的不是孩子，恰恰是某些官老爷。”影片里这层意思，引发了影院里会心的回应。今天教育界，有多少“特派员”一样的人物？仅凭这一点，能借着民国时期，讽刺透彻这种现象，能借着那个年代让一个美国人感慨“不可思议的中国人”，我就可以原谅它的很多妥协与不足。

　　第二个是小小欺骗，可怕的大大后果，不以恶小而为之，这句古语是有大智慧的。从最初，一群出在自我生存、不乏善良与正义的人，编造一个“吕得水老师”来吃空饷，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但骗来骗去一步一步繁衍，最终成为不可弥合的大谎。在这个过程中，私欲也好，公欲也罢，都被裹挟着往前走，却死活走不出那条死胡同。往身边看看，这种小骗小谎的习性，我们何尝不会有？对于道义理性的足够敬畏，而不是肆无忌惮地引为工具，何尝不是你我需要扪心之处？

　　思考之三，也是最震动我的，就是人性遭受碾压之时的吱吱作响。知识分子的道义，内心那份率真，口中那份为民的情怀，在权力碾压之下，在一声枪响之后，在几千大洋的诱惑当中，都粉末性骨折了，只剩下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然后能够找到另一种逻辑，给自己开罪出来，继续“道义凛然”。越是反叛强的人，最后被碾压的越是嘎吱吱作响。我们有资格嘲笑他们吗？在真实的世界里，在现实的碾压下，风骨依旧，仍能坚持真实、率性，把正义感与自由感奉若神明，再次扪心，你我几人能够做得到？

　　第四个是知识到底是什么？知识并不直接等同于进步。一个老实巴交的小铜匠，被“教育”之后，“开化”之后，回家开始读书之后，变得不是文明了，而是更阴暗野蛮了；为了目的和私欲，可以不择手段了。这很奇怪吗？知识本没有属性，如果他看到的，就是一群人欺骗，一群人为了目的利用他，他知道得越多，他就完全可能变得更坏。想想大学里那些弄虚作假吧，想想中学里那些应付检查吧，想想小学里那些面子工作吧……我们身体力行地教育了学生什么？不要以为教育就是给予知识，还要包括给予知识的目的和方法，还要包括作为教育的伦理所在。

　　在这部片子当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复杂的，很难用善恶忠奸来简单地贴上标签。多数人都会有理想的一面，情怀的一面，率真的一面，也都会有难言的一面，妥协的一面，甚至扭曲的一面。比如影片中的女主人公张一曼，一个性自由主义者，自然会被道德所谴责，但就是这个“底线不高，但能守得住”，其率性、真诚的一面，让人不敢轻言恶语。最终一颗子弹，那声枪响，让人感受的是这个女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守住了某些精神层面的东西。而最初舞台剧中，是将其做了后来变坏、人性大恶的安排的，在我看来，比这颗子弹要更令人沮丧，因为它在现实中更为可能。

　　影片给真诚留下了一抹光彩，而看着开篇时那些率性真诚的人，结尾再次聚到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味道已经不对了。或许，本就不该如此去考验人性，将每一颗灵魂都赤裸裸地暴晒在阳光下，是这个世界不能承受之重。古人讲，刑不上大夫，但我们总是忽略后面一句：礼不下庶人。如果总要去考验普通人的人性弱点，结果注定是粉碎了一地。在这样一出欺骗、贪欲的闹剧中，唯一能够改变方向的，是基于权力与制度的约束，是一套与其配套的民主与文明制度。没有这个，去探讨人性的荒诞，最终注定难免如此刻我之感受一样，更多是内心的一抹抹灰暗——就像此刻北方室外的雾霾天。

　文/毕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