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秀
那把泥茶壶是母亲陪嫁的白瓷壶被我不小心摔碎后,父亲花三元钱在镇上的杂货铺里买的。它黑黑厚厚的身子再加上大大的肚子,显得既笨重且粗糙。
说是茶壶,其实它的肚子里从来没有泡过茶叶。一是我们家乡不产茶叶,二是茶叶在乡下人眼里是极其矜贵的,谁有闲钱去买它呢?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泥茶壶的肚子里装的都是凉白开。只有到了夏天,我们才跟着母亲去田间地头采来成熟的夏枯草,洗洗再和着清水烧开灌进泥茶壶里。那时候也不知道夏枯草是清热解暑的好东西,只知道劳累一天的父亲回到家,抱起泥茶壶嘴对嘴地喝得很是畅快。
十二岁那年,我们举家搬到了镇上,这是个山清水秀的小镇,我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了大街、高楼、商店和摆在商店玻璃瓶里的茶叶。父亲第一次看到那些茶叶时眼睛是眯成一条缝的,虽然他久久地什么话都没说,但我牢牢记住了他眼里的羡慕和渴望。那时候他和母亲两个在工地上辛劳一天才挣五元钱,这点钱既要生活又要供我们姐弟三个读书,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享受茶叶的美味。
那时候我们住在青龙山脚下,一入夏,我便钻进青龙山寻找夏枯草。但是,山上什么草都有,就是没有夏枯草,我仔细地寻了好几个山头只好失望而归。看到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抱着泥茶壶喝着寡淡的凉白开,我的鼻子总是隐隐地发酸。
春天,听同学说青龙山北边的茶园里招人采春茶,不论男女老少都行,每采一斤给三毛钱的报酬,这下可把我给乐坏了,星期天不等天亮,我便背上空书包直奔茶园。那是我第一次采茶,以为只要将能掐动的叶子采下来就可以。为了多挣钱,我不顾手臂被茶枝划出血痕,手指也被茶叶染得墨黑,只是低着头拼命地采。烈日当空的时候,我喜滋滋地背着沉甸甸的一书包茶叶去茶园中心的收购站交货,哪知道收购站的人见了我的茶叶不仅不收,还说我根本就不会采茶,到这时我才知道,采春茶只能摘树尖尖上的三片嫩叶,就是长年采茶的高手,一天最多也只能采十斤。
那天,我虽然一分钱也没挣到,却有些窃喜地捡回了一书包收购站不要的老茶叶。我学着茶园制茶人的样子,先将茶叶清洗后晾干,再打开煤炉架好铁锅,将茶叶轻轻地放进去,用手不停地翻炒,虽然手被烫了几个火泡,但茶叶的清香让我忘记了疼痛。
那是泥茶壶第一次与茶叶共舞,它们舞得满屋生香,舞得父亲笑得合不拢嘴。我那苦命的父亲,一边喝着粗劣的茶,一边不住地赞道:“这茶真香啊。”
那茶其实并不香,它好苦,那苦味一直陪着父亲走过中年,直到我们长大。当我们终于有能力买好茶时,父亲却因患胃癌再也不能喝茶了。
父亲走的那天,我用上好的铁观音将泥茶壶塞得满满的,给他带了去。希望有茶香作伴,父亲不会太寂寞。
来源:红网
作者:夏元秀
编辑:张瑜
本文为红辣椒评论原创文章,仅系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红网立场。转载请附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