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谦
一个人回到母亲曾住过的老院子里,翻找出那口熟悉的、沾满灰尘的酱缸,学着母亲的样子,选豆、煮豆,等待发酵。经过一个月的漫长等待,终究是没还原出母亲做的豆酱味道。这失败,更让我怀念与母亲一起等待酱香的岁月。
小时候,总觉得做黄豆酱是件挺神秘的事,一定要选在梅雨季节做,因为好发酵,味道也更正宗,而且,酱发之前是不能对外人言说的。
母亲早早起床,把头天晚上泡透的黄豆倒进洗干净的木盆里,用擀面杖捣碎,再将豆泥攥成方块或拳头大的圆球状,待定型后,用玉米叶裹住,放进竹篮,盖上干净稻草,吊在厨房的横梁上,待豆块长出白霉,就可以下酱了。
下酱那日最是郑重。前几天就开始密切关注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若是好晴天,母亲天刚亮就起床,将豆块洗净掰碎,拿到村子西边人烟稀少处晒一个太阳后,按20斤黄豆、60斤水、6斤盐的比例倒进酱缸。盖缸的新白棉布中间,还别着一朵小红花。一整套流程下来,母亲都神神秘秘的,背着我们悄悄对着酱缸念叨什么。
之后的日子里,母亲每天傍晚都要翻酱,用粗柳枝做成的搅棍插进酱里,搅出一圈圈涟漪。太阳好的时候,她会把布掀开半角,让酱晒晒太阳。约莫半月后,随着气温的升高,酱缸里开始冒泡,母亲悄悄欢喜着,搅酱的劲头更足了。待泡越冒越欢,咕嘟咕嘟地翻涌,父亲会在院子里绕着酱缸燃一挂小鞭炮,噼啪声瞬间在村子里荡开,邻居们听见了,纷纷祝贺我们家“酱发了”。母亲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蜜。
等酱的日子是数着过的。我每天放学都要扒着缸沿闻,总想挑一坨尝尝。母亲拍拍我的后脑勺:“急啥?得等满月呢。”那时日子清苦,饭桌上永远是自家园子里的菜,白菜、萝卜、黄瓜、茄子、豆角等,寡淡得很。可只要有了酱,什么菜都鲜活了过来。黄瓜蘸酱,脆生生里裹着醇厚;茄子拌酱,绵软中带着咸香;就连最普通的白菜,用酱腌上两天,也成了下饭的宝贝。
酱满月那天,母亲会用青花碗盛出第一勺。酱色是深褐的,像极了母亲被岁月浸染的脸,油亮亮地泛着光。我总抢着拿刚摘的西红柿,挖一勺酱抹上去,酸甜裹着咸鲜,在舌尖上炸开时,连夏天的热都退了三分。
后来我才懂,那些不能说的讲究,不过是苦日子里的盼头。一缸好酱,就是全家的滋味担当,母亲的小心翼翼,是怕惊扰了对好日子的念想。
母亲的手艺虽已远去,但那口朴拙的酱缸永远封存着岁月的光阴,它盛着父母躬身劳作的身影、我们垂涎张望的童年,更盛着贫瘠年月里所有不熄的期盼与无声的甜意。
原来,最深的滋味,是生命在苦涩泥壤中默默酿出的蜜浆,无声滋养着日子的根须,最终升腾为向生活致敬的袅袅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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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红网
作者:谭谦
编辑:汪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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