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都大伟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米兰·昆德拉的这句箴言可能会让上了年岁的人更有感觉。每逢人生选择的岔路口，未谙世事的年轻人便如此踯躅而惊慌，因为一旦选择了其中一条“芳草萋萋，十分幽寂”的路，那么另一条路的行走体验你就再也无从品尝了。作家因此才会生发出人生“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的感慨。

时间终不可逆，现实中的遗憾，在现实中终是无法改变；可是，各种遗憾所带来的苦楚、烦恼和压抑，是需要找一个地方去释放的，否则积少成多，就会达到人类心理承受的上限。有人选择麻醉于酒中，但必然损伤身体；有人选择寄情山水，然累于赀费，这两者都不是长久之计。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他们需要创造某种能帮他们脱离现实世界的、精神上的虚拟情境，来慰藉他们的心灵。

历史上，这种被创造出的虚拟情境有哪些呢？在技术不发达、精神生活也较为贫瘠的上古，人们通过某种神秘的巫术宗教仪式来释放和转移内心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可能来自于野兽的袭击、粮食的歉收或干燥气候的山火。面对戴着青面獠牙状面具的巫师，人们念念有词向上天祷祝。沉浸于这种神灵色彩浓郁的情境，人们就可以短暂地忘掉物质匮乏的现实。

时间来到中古时代，面对战乱、洪水、瘟疫和贫富差距的悲惨现实，更多的精神产品被生产出来，比如文学、绘画、戏剧，这就是所谓的“文章憎命达”。表意的语言文字不仅传递出某种信息，还传递出某种情感，比如指控黑暗和憧憬未来。这些精神产品也为大众创造出某种虚拟情境，提供了一个释放情感的机会。

随着技术的进步，新的精神产品——或者说新的虚拟情境不断出现。“第七艺术”电影的出现，为大众带来了更加绘声绘色的虚拟情境。我们可以发现，从宗教仪式、戏剧书画到电影银幕，这些情境的共同点是，都在无形之中让大众较之于现实世界有了某种程度的“抽离”（这也就是它们可以被称为“虚拟”情境的原因）；不同之处在于，这些虚拟情境对现实的仿真程度是逐渐提高的——装神弄鬼的巫术和现实的差距最远；戏剧书画至少从根本上取材于实践，对现实的仿真程度要高于宗教仪式；电影不仅取材于实践，还会给观众展示出和现实一模一样的舞台，并通过日趋先进的技术（如3D眼镜）增加观众对电影的沉浸感和代入感。

有没有发现点儿什么？此刻你是不是觉得可以模模糊糊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原来人类一直在致力于打造某种可以短暂逃避现实痛苦的虚拟情境，并且致力于提高这个虚拟情境的仿真化程度。这不就是现在大火的概念“元宇宙”么？从上古的宗教仪式开始，历经各种形式的精神产品——文学、绘画、戏剧、电影，这些是不是都是人类在追求“元宇宙”道路中途的阶段产物呢？

进一步来说，我们甚至可以提出这样一个猜想：在逃避现实、寻找心灵慰藉的潜意识里，人类一直在追求“元宇宙”。

其实把上述的分析延展到现在和未来，似乎也是成立的。今天方兴未艾的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和融合现实（MR），带给人类的就不仅仅是“绘声绘色”的体验了，而是“身临其境”的体验。其仿真程度比起电影银幕又大大提高。而在VR的基础上，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元宇宙，其野心大概不会局限在让人们在虚拟空间“身临其境”，而是让人们直接工作和生活在虚拟空间中。

抱着这样的逻辑，我们似乎就不必神化元宇宙概念。正如清华大学新媒体研究中心今年9月发布的《2021-2021年元宇宙发展研究报告》中所说，“虚拟一直是人类文明的底层冲动”，或许元宇宙仍然是一个人类文明进一步探索虚拟情境的勇敢尝试，但它和历史不是脱节的，而是遵循着连续的历史逻辑——人类在用自己的智慧不断创造关乎心灵的虚拟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