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琪

前段时间，赶着“夜市经济”的火热，我和家人也都爱去夜市闲逛。偶然购得两只鸭子，在我家上演了一出“鸭的喜剧”，如今回味整个故事，仍觉颇有意趣。

其实，我们之所以爱去夜市，不是为了买些什么，更多想从中收获些“回到童年”的惊喜。烟火缭绕的烤串、杂七杂八的饰品、笼子里各种小宠物好像都在召唤着自己心底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让人逛着确实兴奋。

那天和家人漫步，就看到蹲在路边卖鸭子的一位大哥。笼里的鸭子好像在开大会一样互相嘎嘎叫个不停，看着非常壮实活泼。我于是回想起前段时间回老家农村小住，当时就特别喜欢院子里的那群家禽——有意思的是，只要有人在添食时大喊“全体集合”，这群鸡呀鸭呀鹅呀就都会向食槽狂奔、仰着脖子等“放饭”。如此“蠢萌”，当时就有揣一只回家养的冲动，此番逛夜市机会甚好，我更舍不得错过。

“你这鸭子能活吗？别到家死了伤心。”

“农家繁殖，哪个都好，绝对能活，喂啥都行。”

这位大哥如此自信，我就挑了一只看着机灵的小鸭。大哥一把将其抓到笼外，它倒十分留恋伙伴们，围着笼子呼叫着直打转，看得人有点心疼又好笑。

“这鸭子还挺重感情的。”心里这样想着，我便又挑了一只鸭子与之作伴。前不久从农村土地回到城市高楼，我本落寞于再难回到那处“桃花源”，如今能有小鸭相陪，自己心中乡土味道的“诗与远方”又可以在城市之中失而复得，我因此沾沾自喜。

将两只小鸭带回家后，我本想和它俩多亲近着“交流感情”，但很快就湿濡发臭的纸箱实在令人面露难色。与家人商量一番，还是决定把鸭子放到露台去养。两位贵客被放到小园后真乃“如鱼得水”，寻摸两下就跑得没影了。

事实上，家里小露台是爸爸的专属地界，爸爸心中的“诗与远方”和我不同，他更怀念自己小时家门前的庄稼地、山头上的花花草草。因此，他花了很长时间把光秃秃的露台打造成疏影横斜的“小花园”，花卉、爬藤、蔬果他都照料得好。我寻思着，让我的小鸭住进他的小园不算冒犯——都是“诗与远方”，这也算是让动植物和谐共生吧？

其实，平日里我很少踏足爸爸的小花园，觉得小园寂静无聊。但自从有了小鸭，小园变得“动静相宜”，我也有了牵挂。我开始和爸爸每日雷打不动地给盆栽浇水、为小鸭添食添水，还不忘训练它们“全体集合”的技能。

于是，捯饬“鸭和花”成了父女俩的共同旨趣，我俩聊天的时间和话题也多了起来。花草间小鸭嫩嫩的叫声拨动着我和爸爸心中的一点“诗情”——看小鸭在绿荫下惬意、在泡沫箱里玩水，我和爸爸甚至还天真畅想，若是之后它们生了崽，就能看到一串小鸭子排队遛弯啦，到时要怎么送给邻居几只呢？

其实回忆起来，养鸭之所以成了我的“诗和远方”，还缘于我小时候有过养小鸡的经历。记得那时候只要喊它们的名字，小鸡就会机灵地跑到跟前玩。即便长大了，我也始终向往人和动物可以交流互动的美好。

然而养鸭之后，我才发现鸭和鸡的习性还有不同。比如，鸡是啄食、但鸭子吃东西是“甩食”的。不管切多碎的白菜叶和饲料好好放在食盒里，不过半天光景绝对全都甩得满地都是。这鸭吃了食、喝点水再转几圈，兴之所至还要留下点粪便，小园芳香寂静的一隅在阳光蒸腾下很快就变得臭不可闻，还很难冲洗。且不知为什么，即便细心喂养很久，这“混不吝”的小鸭仍然十分怕人，特别喜欢在夜间鬼鬼祟祟地扑腾，总让我以为家里进了贼。久而久之，我难免落寞烦扰，“诗情”散去了大半。

不仅如此，这两只壮实的鸭子还长得飞快，胃口还大开。半日不给食，就开始吃花叶、叨花土了。于是，爸爸的“诗与远方”变成了半个养鸭场，屡屡让他气得跳脚，情操亦是陶冶不得。往日里，爸爸颇喜欢在浇水时摆一副“五柳先生”的自在劲儿，侍弄完花草，还要在其中悠然闲坐半晌。但自打有两位贵客小住于此，他也“学坏”用水管冲水赶鸭子玩，活脱脱像个孩子——至于在鸭粪味和花草香的混合气息里喝茶闲坐，那当然是再没有的啦。

过了一段时间，一桶鸭饲料都被吃完了。我眼瞧着这两只鸭子长大很多，但仍然学不会“全体集合”，仍然如神兽般“混不吝”的模样，虽然心里还喜小动物，但总归觉得不是滋味了。

“爸，饲料被它们吃完了。”“嗯。”“还得再买吗？”“别买了，放生吧。”“行。”

记得小时候，也曾因为一些原因得把宠物送走，那时的我是万般的不情愿、闹意见。然而这次，我好像确乎很成熟的样子，同意将鸭子放生作罢。

那天下午，我们把小园收拾干净、把鸭子带到附近的河边放生。我看着两只鸭子扎进水里又钻出头，身上挂着几滴水珠，甚是晶莹剔透，相互伴着很快就往远处游去了。鸭子四处张望着，游得很快，应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天地。它俩在水面上共同划出一道“M”型水痕，跟两艘快艇似的。

这两只始终学不会“全体集合”的鸭子，在小园里总显得很大，乃至成了压迫爸爸花草的“一方霸主”；复归自然后，却又在河水中显得特别小。看着它们渐行渐远，我心想，这些城市楼宇里毕竟不是养家禽的地方，有些“诗与远方”拉到近处，反而成了苟且与繁琐，不如“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为好。

这两日，我偶又想起鲁迅先生的文章《鸭的喜剧》。经历过这样一场“鸭的闹剧”后再读此文，实在令我哑然失笑——以往只觉得此文情节有趣，如今则更觉其颇具现实意味。

如今，我们越是成长成熟、越是看着时代发展，似乎就越想将回忆中的质朴与美好视为自己的“诗与远方”，总想在当下将其追寻、复现——我也是如此，巧合买下两只鸭子，竟真做了一回“爱罗先珂君”。

其实从这个角度出发，网上再度流行的“怀旧”零食、四处冒头的“网红夜市”，或许也是在迎合着一群人心中对“诗与远方”的呼唤。但与此同时，我们还得承认，一些所谓的“怀旧零食”实为“卖情怀”的三无产品；“网红夜市”留下满地狼藉令人生厌；鸭子可爱却终究不懂人言……往往经过了一番“闹剧”“喜剧”，我们可能才会发觉：有些回忆之所以让人留恋，也总要在适宜的环境和时机中才能显得出美好，有的“诗与远方”已经无法与当下的生活环境和节奏相融了。

当了一次“爱罗先珂君”后，我才真的觉得，小鸭只有在河中畅然游曳时，才更贴近我回忆里的祥和与安宁；爸爸那重归寂静的小园虽少了“鸡犬相闻”之声，却是难得能与高楼大厦和谐相处的“心灵空间”。

有些时候，回忆中的“诗与远方”若要免于沦落“苟且”之虞，还是留在适合的地方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