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秀

小时候跟着外婆长大，外婆家出门右转不多远，便是四邑公堤。四季寒暑，外婆带着我在公堤上放牛、挖野菜、拾飘在风中的苇杆当柴烧。最忘不了的是冬天，外婆带着竹篮和竹耙，带着我喜滋滋地去公堤内找鱼。

冬天，随着长江的水位下降，公堤内的水也几乎枯竭，似乎一直等着重出水面的这一天，有些不怕寒冷的水草迫不及待纷纷探出头，公堤内裸露的滩涂也因此变成了绿黄相间的“大草原”。

是绝对不能在“大草原”里任意奔跑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隐藏在草丛中或大或小的水凼中，这些水凼如宝石般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这也正是外婆寻找的宝地。

水凼里的鱼儿们就躲在深深的淤泥里。富有经验的外婆拿着耙子在淤泥里用力一扒拉，刚刚还十分平静的水凼瞬间变得热闹起来，黄颡鱼、喜头鱼等小型鱼种都会抓到一些，运气好的话，还能在稍深一点的水域抓到黑鱼和白鳝（长大后才知道，白鳝其实就是鳗鱼）。

外婆把鱼收拾干净，用盐腌了晒两日，然后挂在土灶上的木梁上，做饭的时候顺便熏一熏，约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吃了。

也没有什么巧妙的做法，拿下来洗净，随土灶上的饭一蒸就是人间美味，下饭得很，特别是喝锅巴粥的时候来上一条，简直不要太香。

最忘不了的是外婆做的烤白鳝，大雪季，怕我冷，外婆在堂屋里燃起树蔸，暖融融的火塘里，可以烤红薯、土豆，也可以烤腌制晒干的白鳝。方法简单得很，将白鳝挂在火塘上的铁钩子上，等它嗞嗞冒油就可以吃了。

白鳝和黄鳝一样，只有中间一根骨头，也没有刺。不同的是，白鳝比黄鳝要扁一些，肥一些，一口咬下去全是肉，在那食物匮乏的年代，极大满足了我的味蕾。

长大后，随父母搬到城里生活，刚刚去的那些年，生活有些拮据，外婆听说后，时常请来城里办事的熟人给我们捎带腌鱼。

听舅妈说，为了我们四季都能吃到腌鱼，外婆大热的天也要到江里去捞鱼。江边总会漂浮着一些被大船冲晕的鱼，只要没坏，外婆都会捞起来制作成鱼干带给我们。味道虽然也很香，只是，没有外婆的土灶和火塘，味道还是要稍差一些。

98年大水，长江干堤岌岌可危，外婆家旁边的四邑公堤也受到威胁，有条件的村民都投亲靠友，外婆也被舅舅送到我家“避难”。

可能是走得急，外婆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却执意抱着一大捆鱼干带过来。“真巧，正好晒干了一批。”乐观的外婆哈哈大笑，接过腌鱼的我鼻子酸酸的。为了我们能吃上腌鱼，那个连拍照都怕摄去魂魄的胆小老太太，却勇于日复一日在碧水盈盈的江水边捞鱼。

父亲46岁那年中风，过年的时候，年夜饭上只有几个青菜和外婆给的腌鱼干，母亲一人夹了一块腌鱼，就着米饭，那餐年夜饭吃得也很热闹。

那些日子，父亲不能出门工作，治病也要花钱，虽然过得有些艰难，但有外婆的挂念，我们过得也是有滋有味、有温暖。

如今，日子都过好了，每年腊月，我都习惯学着外婆的样子腌制几条鱼干，也不全是为了吃，只为再一次让外婆的味道，在心间泛滥，在追忆里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