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懿(黑龙江大学)
近日,一位父亲在短视频平台分享女儿生前成长影像,希望“数字复活”女儿成长历程,引发网友关注。据采访,该父亲叫冬哥,其女儿雨婷出生于1995年,去年意外离世。今年7月,他开始分享女儿过去的影像,并称“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终点”。对此,不少网友纷纷表示,人人质疑图恒宇(科幻电影《流浪地球2》中角色)“数字复活女儿”,却又理解、成为了图恒宇。(11月18日 红星新闻)
雨婷的“面孔”以视频形式,重新和深爱着她的父亲相遇,在人们为舐犊情深而动容时,“数字复活”女儿的行动更让这份爱的亲切、深沉和执着,一览无遗。然而,逝者真的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被“复活”吗?“复活”就能赓续这份爱吗? 当下,通过一定技术的表情模仿、动作捕捉、声音分析和语料学习,再加以训练、重绘、投影或建模,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形象就能凭空出现。比如,无论是模拟呈现的“邓丽君”演唱现场,还是撒贝宁的虚拟孪生兄弟“小小撒”等,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技术越发成熟,它不仅能将脑海中留存或想象的事物变成事实,更代表着人格化、服务化的未来趋势。在某种程度上说,此类AI生成内容(AIGC)打破了人体生理的桎梏,具备了变革时代的力量。
但是,逝者的模样可以被重现,却无法“复现”,残存的记忆可以被联系,却无法“联结”。被技术“复活”的“数字永生人”大多据其生前图片、音频和视频的记录,进行重复数据的有限抓取,并基于外表、性格进行角色画像。换言之,只有该人物足够鲜明独特的片段能够被技术重现,而更多的生活碎片则被忽略和抹去。纵使这般模样能够短暂地实现视觉上的满足,情绪上的慰藉,却仅仅停留于信息之间的反馈,并非思维之间的共鸣。现有水平仍十分局限,尚无法还原出一个完整的人,甚至还可能加速生者对其真实回忆的瓦解与遗忘。
“数字复活”或能“生成”逝者,但固然生产不出彼此间曾骨肉至亲、十指连心的爱。如此“复活”类似于技术的“克隆”,却失去了最为核心的遗传基因。且不谈论由此链变的一系列技术“克隆”是否在伦理上有所冲突,单就架构的形象而言,视频或AI模型终究超越不了肉体,生产不出人类与生俱来的感情,其自我意识的创造来源于数据分析,而不是过往实践的经验积累。从这个角度来说,“数字人”的言行举止大概率是不自然、不真实的,始终达不到理想效果。同时,彼此间的这份爱早已在岁月中内化于心,外化于行,一些细节若得不到准确的反馈,或不同于逝者,反而成为了不断提醒着人已离去的“遗物”。爱的落空加剧了折磨,诱使人的精神变得敏感而脆弱,这对疗愈心理创伤弊大于利。
告别侵扰,让爱“沉默不语”,让痛“随风而去”,不失为一种对逝者的思念和尊重。做出“复活”决定的原因有很多,或是弥补生前的遗憾,或是转移悲痛的注意,逝者为大,这是人之常情,应当理解且给予照顾。而在一定程度上,人工智能也为人们走出阴影提供了不少帮助,比如南加州大学创新技术研究院开发的“Ellie”虚拟治疗师。但与其幻想《流浪地球2》中“图丫丫”们的出现,不如选择《地久天长》中刘家夫妇与儿子“刘星”的和解:坐在光秃秃的山头,他们不再四处寻找孩子的身影,不求报得三春晖,而是学会了珍惜。因为只有好好地生活下去,活出他们曾经希望的样子,才是对想念的身体力行,对郑重道别的敬畏。世人对逝者爱得真切,但绝非轰轰烈烈,很多时候,无言并不意味着无感,正是因为爱得润物细无声,才无需再用言语或动作佐证。
和不断迭代、绘声绘色的视频或AI模型相比,爱跨越时空,使逝者实现了绝对意义上的“永生”。花费金钱、收集资料、等待处理、屏幕再现,经过这些,爱看似是被“复活”了,但实际上,爱从来就没有死去,它可以永久地存储在所有与逝者有关的记忆中。载体既可以是一件玩具,也可以是一段语音,还可以是一种温度,更可以是一种精神,这些都是爱曾经存在的证明,也是这份爱经由的轨迹。沧海桑田、日月丽天,爱可以穿越所有介质,包括无法传声的真空,电磁殆尽的宇宙,去和想见的人重逢、去交流。从这个意义上说,物质总会消亡,爱才是真正拥有“永生”能力的东西,既然如此,又何必苛求对方以“实体”的形式再度出现呢?
逝者已逝,接纳已经离去的客观事实,以另一种方式“复活”对方的生活,这既是对生死观的重新认识,也是岁数渐长,人人都要经历的一段过程。数字“复活”既不现实,也不理智,这段视频,这具模型,尽管能发出声音,能做出动作,但终究不是血肉之躯。而坚守这份纯粹而无声的感情,让技术回归工具,让爱回归人,才是抉择智能与人“谁主沉浮”,钢筋水泥还是人间烟火的最终答案。
来源:红网
作者:刘子懿
编辑:刘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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