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川（吉首大学）

日前，由泰国青年导演帕特·波尼蒂帕特执导的电影《姥姥的外孙》在大陆上映，并且随着观众口碑的进一步扩散，其排片率也是不断攀升，热度依旧不减。值得说明的是，此部影片在泰国一经上映便斩获近700万美元的票房，并且迅速占据了东南亚市场票房头部。而在中国大陆，电影还未上映之际其豆瓣评分就已飙升至8.9分。不同于传统家庭伦理片的枯燥沉闷，《姥姥的外孙》在沉重话题的表达下加入了幽默诙谐的叙事元素，避免影片陷入过度煽情的表现方式。影片秉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没有背叛现实生活，以其真挚的情感、深刻的主题和细腻的人物塑造，让观众不禁潸然泪下，不仅让我们在情感上得到了共鸣和释放，也展现了和历史叙事截然不同的意义锻造。

一

《姥姥的外孙》是一部综合了家庭和喜剧元素的电影，双重叙事类型既可被理解为注意力分配的手段，也是一种经验交换的美学形式。影片的叙事线很清晰，以几方人物争夺姥姥遗产作为叙事对象，电影借助中心人物的汇聚，揭示了“亲情与家庭”的主题，展现人性和事物的复杂性，凸显现实问题。客观而言，这位青年导演并没有落入俗套去着墨于私人化的叙事表达与价值呈现，而是巧妙又细腻地将影片中的故事与现实社会形成多重镜像。影片的立意不仅仅停留在亲情、金钱、孝道上，对于如今尖锐的社会议题，譬如临终关怀、女性权益、尼特族、家庭权力结构等都有所指涉。客观而言，叙事元素、影像语言和美学思想的细腻融合让整部影片向外扩张的张力颇为强烈。导演对于电影立意和剧情上的层级推进可谓驾轻就熟，以遗产争夺为主要叙事线，姥姥这个中心人物与几方人物的故事汇聚成一个完整的主题，既打破了传统的家庭片亲情片的单一风格，又融入了文艺片的艺术元素，在近几年的类型电影中都称得上是龙伯钓鳌之作。

坦白讲，这种细腻自然的导演风格和整体电影语言很难不让人想起是枝裕和，特别是他自编自导的在2018年上映的家庭题材电影《小偷家族》，展示了对社会现状的隐喻性批判。如果说《小偷家族》讲述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临时家庭用悲悯战胜了人生苦楚，那《姥姥的外孙》则是借助一场用亲情与爱击溃人性私欲的遗产大战唤醒人们对家庭关系的再思考，也将中国家庭难以启齿的内部隐痛呈诸世人。尽管如此，影片没有将叙事力度推向批判，而是平静地讲完这个故事。尤其是那些被人们视而不见的“爱”“付出”，它们不能被理直气壮地顺其自然地埋没。电影是一门语言，《姥姥的外孙》就是将那些无法说出的话、表达出来的情感，用自己的影像语言来诠释家庭和亲情，它不只有美好温暖，也有辛酸无奈，敢于直面家庭和亲情的多面性是成为一个合格家人的基本要求。

二

值得注意的是，电影的英文片名是《How to Make Millions Before Grandma Dies 》，可直译为《如何在姥姥去世前赚到几百万》，香港地区将片名译为《全职乖孙》，相比之下《姥姥的外孙》不免显得有些过于质朴了，而直译名的能指和所指明显更为清晰。姥姥的重男轻女思想看似根深蒂固，实则更多的是时代的眼泪早已噙满了这个扮演过女儿、妹妹、妻子、妈妈、外婆诸多身份的女性的双眼。明明次女最早懂事，辍学打工帮忙分担家庭压力，且多年以来她出力照顾母亲最用心，却始终得不到应有的认可，仿若是家庭中的隐形人一般。尤其是影片中母女对话的一幕直戳人心，看着亲情的压抑，在深深的伤感中，彷徨的思绪，久久无法脱离。姥姥提醒女儿不要吃冰箱里的过期食物，担心女儿遗传自己的结肠癌。女儿回应道，“儿子继承财产，女儿继承癌症”。长久蕴积的委屈凝聚成一句平淡又饱含酸楚的对白。这里所演绎的百感交集，个中有直面被薄待与被隐形的无奈与心酸的沉重，更有生而为人坦然通透的、穿越亲情桎梏的震撼。

无法忍受和现实起冲突的爱，算不得是爱。在绝大多数东亚家庭关系中，爱既非纯粹的爱，恨也非纯粹的恨，更多时候是爱在束缚和救赎两种属性之间反复横跳，而个体在爱恨交织之中寻求一种能够自洽的平衡。需要明确的是，爱和孝是两个概念，尽管在表象上会有些许重合，但却有着质的不同。换言之，孝可以佯装，但爱不能。黑暗或能成为虚伪的外衣遮盖丑陋，却难掩爱的光芒。举例来说，姥姥选择将房子留给落魄的游手好闲的小儿子，可小儿子在得到遗产后却立刻将母亲送到了护理中心。也因此，阿安（明仔）会带着心疼嗔怪姥姥，“你怎么那么笨！连爱错了人都不知道！”一霎间，一股迷茫而沉默的巨大哀伤，也只化作一行眼泪从姥姥苍老的脸庞上滑落。原本在利己主义之途爬行的明仔，渴望得到遗产才捡回遗落的亲情，却在亲情和爱的照拂下，蜕变成了一个真正有情感的人。这一刻，或许他才明白自己母亲说的那句，“付出，总比得到要让人心安”的真正意涵。

毋庸讳言，在庸常结束的地方，拯救心灵，挣脱“向钱看”的樊篱，才能走向亲情和爱的终极奥义。不辜负亲情与爱，生命、家人、有温度地活着的意义才会真正开启。《姥姥的外孙》带来的追问与启蒙独具意义，从世俗定义的家庭权力结构中跳脱出来，是每个家庭成员都需要反思的问题。诚然，爱无法用值不值得、应不应该去衡量，但不让最懂事的人承担更多苦楚应成为常识。悲剧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人在里头会跌撞的鼻青脸肿，腐烂的心、虚伪的爱、佯装的情也会滋生，家庭不能是这样。我们得承认，人无法拥有一切，人需要做出选择。赫然不是赧然招摇过市的只图财者也好，默默承受家庭漠视的隐忍者或是被亲情从空虚拉拢回现实的生命尽头的陪伴者也罢，这些元素都向人们澄明了一个认知，即亲情与爱是每个人都需要终身学习的课题。有人为爱而活，有人为活而活，《姥姥的外孙》便是以它的方式警示和引导我们该做出怎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