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学者张莉最近谈到女诗人余秀华读诗声音含混、呜咽、痛楚，称那是我们时代受伤者的声音，无论你读过多少诗，听过多少诗朗诵，你依然会被这种声音打动。作为疾病的承受者，她写下了我们感受到的但无法成诗的那部分，是被我们习焉不察的时代之音，有着女性独特的个人立场和世界观。
　　
　　我估计这位学者是位女性，她很贴切地站在女性的立场，才对余秀华及诗有如此洞见。余秀华的诗，就是在幽暗之地燃起的女性精神。她的追求、勇敢与执着，让我想起了我离世已经三年多的母亲。母亲没有文化，自然无法作诗，她却有“金句”留给了儿孙。
　　
　　在我还没有成人、弟妹都还年幼的那一年，生产队有权势的人欺负我父亲老实，以莫须有的理由，要拆我们家居住的小屋，给别人兑现超支款。被迫成为一家主心骨的母亲，据理申辩，让当权的人恼羞成怒，他们派出几个男将，搬来梯子上屋揭瓦。我的母亲毫不示弱，她从容走到梯子前，斩钉截铁地对来人说：“你们有胆的，从我这儿过去，这屋就不是我的！”由于母亲的坚持不无道理，自知理亏的人纷纷退下。
　　
　　当时我们全家七口人，居屋之小，是全村最小的房子。可是如果没有母亲的强悍反抗，全家人将会陷于无遮风挡雨之地的困境。后来我明白，是母亲为我们守住了栖身的家园。
　　
　　在母亲离开我们的前一年，我和二弟招呼病中的老人家到医院体检，我们忐忑不安的心情，还是没有避开最可怕的打击。在医生悄悄的述说中，我们强装镇静，而精明一生的母亲已了然于心，但我们都不愿点破。二弟把母亲扶回家中，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找了个理由出门了，其实他是无法面对母亲。作为老大，我只好留下，继续表现轻松。看我吃饭咽不下去，母亲坚定地说：“别愁！我这把年纪也死得过了，怕什么！”
　　
　　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母亲坚强地配合我们安排对她的治疗，她的韧劲和毅力，让主治医生和护士深受感动。虽然我们最终没能留住她，但她一生以弱女之躯扛起一个家，最后坦然面对生死，在我的心中，她丝毫不亚于我们传颂过的许多英雄，更不逊色于诗人余秀华所释放出的正能量。
　　
　　其实，杰出的女性，往往超越了性别，当她们为家庭、为事业、为社会勇敢担当时，其力量往往是惊人的，其价值往往是独特的。已故多年的小品演员赵丽蓉，观众至今怀念她，是因她流传于世的《英雄母亲的一天》等作品，虽为艺术，却无不表现了一个普通女性在家庭和社会，有她接地气的理解力与价值观，听从内心的朴素表达和坚持。她塑造的艺术形象就有我母亲的影子。
　　
　　加入羊年春晚是否存在女性歧视的热议，或欣赏两会上忙碌而靓丽的女性身姿，不如沉下心来，观察身边普通女性的真实生活，看她们面对世界与人生。在一个男权社会，女性怎样“书写”无法成诗的那一部分，是时代春天的最美风景，包括意外走红的余秀华诗，也包括普通母亲们的点点滴滴。
　　
　　文/易国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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