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英子在2013年出版了《断舍离》一书后，“断舍离”成为中产阶级崇尚的新生活方式。所谓断舍离，指的是“断绝不需要的东西，舍弃多余的废物，脱离对物品的迷恋”。

　　最近热播的日剧《我的家里空无一物》讲的也是断舍离的故事，剧情非常干净、简单。女主角麻衣（由我很喜欢的日本影星夏帆饰演，她的确适合这个角色，所以我更认为她是夏帆，而非麻衣）是个整理房间杂物的狂人，她喜欢空空荡荡的房子，总会抓紧一切机会收拾与整理。对她来说，不需要的东西就要果断扔掉，她将“断舍离”发挥到极致，甚至达到变态的地步。尽管有时被家人制止，麻衣依然锲而不舍地扔东西，无论珍贵与否，有没有特殊的意义，一旦无用只有被淘汰的命运。

　　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没有宏大的时代背景，麻衣（夏帆）的断舍离显然不能被归为严肃的命题，只是其个人选择，兴之所至，便将房间内杂乱的物品清理一空，“扔扔扔”是她对待废旧物品的唯一态度。在现实生活里，我们或许没有必要像麻衣（夏帆）这般对断舍离偏执，但这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倒是值得借鉴。

　　我是一个迷恋记忆的人，过往的经历、曾经的人事常能牵动我的思绪，对待人情世事如此也就罢了，我对用过的物品也是常有“感情”的。小时候用过的铅笔盒、书包、自行车都是用到不能用才换置新品，即使换新后，也不舍得丢掉跟随自己多年的“朋友们”。在老家地下室、车库里有好几个柜子，里面放的都是我以前用过的课本、读过的报纸甚至一些早就该当垃圾扔掉的杂物，与其说是空间足够容纳其存在，不如说我对收藏旧物如癖好般的迷恋。

　　来北京后，我的家居物品从两个提箱开始，除了最基本的衣物，还有十几本书，一无所有。这对我而言是一个清零，空间的更换不得不让我抛弃对物品的恋旧癖好。因为此前是租房，对家居亦不用心，勉强能维持生活便可。即使如此，在购书上“买买买”的冲动还是不能压抑，尽管电子书、图书馆的资源基本够用，但面对特价书、优惠折扣时，还是忍不住以几十、一百等额度买书，很快，我床头的小书柜就被填满了，五颜六色的书堆成了一座小山，看起来颇有充盈感，但时间久了，不免因杂乱不堪而心生厌烦。

　　买房入住后，不仅是买书，在各类家具上，我一度陷入了“买买买”的快感中，似乎是想尽快填充新房的空闲处。其实，蜗居本就十分有限，添置了基本生活家居用品后，剩下的空间也不甚多，更没必要将其填满。

　　麻衣（夏帆）的房间干净、朴素、单调，阳光飘洒入窗，温情满溢。与古人讲的“家徒四壁”不同，她崇尚极简主义，这是对深入城市居民骨髓的消费主义思维的反拨。在中国城市居民中出现了这种断舍离的思维，在我看来，当然和如今的经济大环境有关，但主要还是三十多年来奔腾咆哮对的消费主义达到了一个相对高峰后的“瞬落”，这是符合市场经济时代规律的，它被中产阶级群体最为崇尚，便隐含了一个看似矛盾实则合理的现实：断舍离的前提是物质条件已经相对充裕，贫瘠的环境无发生出禁欲主义的花朵，它只会让人对物质欲望、世俗享受更加急切、贪婪。

　　这与近期流行的“性冷淡风”颇为相似。齐泽克在批判当代资本主义之时，将崇尚自我管理看作当代的禁欲主义。这个禁欲（或者说克制欲望）的对立面不是过去宗教的束缚，而是凶猛的商品经济浪潮。当然，也有人以文学化的方式称之为拜金主义，我对此称法不甚赞同，以情感代入对物质欲望的批判，无助于反抗其对人本身的异化，只能导致异化的程度加深加重。

　　或许断舍离是一个智慧的态度，它直接绕开了批判的方法论，围绕克制自我欲望为圆心展开新的世界观，它刷新着我们对商品、对记忆的态度。无论是断舍离还是“买买买”，其价值指向不由外界判断。我在此前多篇文章谈到了这个基本观点：不对他人的言行做价值判断，不标签化、脸谱化，只就事论事，只看其是否契合现代社会的契约精神，换言之，是否能维护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要不妨碍他人，其价值选择无论何种面貌，都理应得到尊重。

　　所以，断舍离的最终指向，在于通过新的生活方式，获得庸常生活里的幸福感。不只是对待废旧物品，还有对待感情、对待社交关系，对待自己既有的生命记忆，都应做到“我的家里空无一物”：及时清理，只保留那些最切中关键的东西。

　　经历了漫长的情感创伤后，有人不再相信爱情，甚至不再相信人性。或许，是我们让自己的记忆变得太沉重了，人们多迷恋对更多“存在”的追逐，甚至把大脑填满，未来的幸福却无法插入其中，旧时的阴霾也无法清除。若如此，是该给生活做个减法的时候了，在自己的世俗生活与精神生活空间里，留给那些值得爱与存留之物的空间尚不充裕，及时告别往昔、拥抱新的幸福才是智慧之举。

　　文/黄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