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新春里，在大地上。以青年视角，观察今日中国，红网“青椒计划”特别推出 2024“新春‘椒’响曲”龙年专辑。面对“社会时钟”，我们该如何找准自己的节奏？今日跟随湖南工业大学陈自强的视角，开启一场返乡治愈之旅。

□陈自强（湖南工业大学）

小时候，总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一对夫妇背着大包小包，走出家门，邻居瞥见，总是会热情地涌过来，“去找‘活路’了啊？”男人们点点头，并回答“去江苏”“去浙江”“去广东”……答案各异，背井离乡相同。“活路”在四川话里，是干活的意思，幼时的我时常感觉这两个字太厚重，干个活、打个工，怎么就成了活路呢？

通常也是过年前半个月，外出找“活路”的人，开始陆续回乡，同样是大包小包，但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的老家位于四川南部、盆地中间的一个小城，沱江水从这里流过，而我度过童年的小村，又位于这个小城的中间，有一条小河淌过。对于村里人来说，成功的象征，就是离开这个小地方，去县城，去成都、去重庆，或是去东部沿海的大城市。过年，则意味着热闹，意味着那些以离开这里为奋斗目标的人，会回到这里。

（村子里热闹的集市。）

一年才回一次的老家，似乎是人生历程里的一个小站点，许多回忆里的人，会换上新的模样出现。

回家的第一天，母亲就告诉我，这两天有红事也有白事，不等我追问，母亲就补充道，“小丽要结婚了。”我一脸茫然，并未能将这个名字与任何我熟悉的人匹配起来。

“哪个小丽啊？”

“就河对面那个，比你小一岁那个小丽。”

“天啊！”我一阵惊讶。脑海里想到的还是许多村里面孩子一起玩游戏时，十来岁的小丽灰土土的模样。

几天后，在宴席上见到小丽，她穿着一袭红装，虽然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但已经完全是个大人了。她一眼认出我，同我拉着家常，我则很搪塞地说了两句恭喜之类的祝贺话。交谈间，小丽眉眼中满满都是幸福。跟着父母来吃席的我一阵恍惚，大部分时间都与步调同频的同学相处，回到家乡，才切身意识到我们已经长大了。

（小丽的结婚宴席。）

近年来有一个很热的词，叫“社会时钟”，即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时钟”，提醒你“在什么阶段就做什么事情”，读书、工作、结婚、生子……人生似乎成为一条轨道，我们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很多人不再期盼过年，大抵是因为认为过年成为了“社会时钟”集中表现的窗口：父母长辈对婚姻的催促、同辈间攀比造成的无形压力……

我的童年是写在山间田野里的，会和发小一起光着屁股上山爬树掏鸟、下河淌水摸虾钓鱼。但由于本地教育质量很差，据我观察，我所在的村庄，高中入学率不到20%，他们大多早早辍学，进入社会历练。

过年，则成了我们这些儿时玩伴相聚的难得契机。

回老家的第二天，我正在帮忙挂着为过年准备的香肠和腊肉，发小佳宇开着新买的车从背后驶过，叫了我好几声。他这几天就在镇上的一个小工地帮忙，应该是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还穿着工装，常年在工地奔波，佳宇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青筋凸起，与二十来岁的年龄并不相符。

（佳宇的工地日常。）

离开校园后，佳宇一直帮着外公外婆干农活，几年后，有亲戚给介绍了一个挖机学徒的工作，但想必也不容易，否则也不会时常找朋友二十、五十的借钱。不过几年后出师，凭借吃苦耐劳，也算闯下了自己的小天地。听说一次在附近镇上干活时，因为吃苦耐劳老实的品行，被那家人相中，悄悄地问佳宇，“小伙子耍朋友了吗？”

那位姑娘现在就坐在副驾上，明年，他俩就要结婚了。

再次和佳宇见面是在镇上的烧烤店。

这是镇上唯一的烧烤店，店主是初中大我一届的学姐，一年只在春节前后这一个月营业。

“小时候听他们说出去找钱（打工），还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然后在地上轻轻松松地捡。”佳宇很老成地说道，“但自己出去干‘活路’之后，才发现，是无数的人掉下来，抢那么一点点钱。”这次，佳宇讲了很多，道尽不易，说到当学徒时，挖机不小心擦坏了别人的车，荷包空空，但被人指着赔钱的无奈，一个大男人掉下泪来。另一个发小宇杰也喝了很多，红了眼眶。

宇杰早几年过年没回家，理由是“过年小城市里洗车生意要好很多”。他平时也不怎么发朋友圈，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他所在的洗车行的宣传照，一队小伙子站成一排，他站在右边第二个位置，竖着大拇指，笑得很开心。宇杰曾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孩子王，他一直没有丢掉他自信的笑容。

两人身上那种确定感，以及这份确定感带给他们具体的幸福感，让我感触颇多。“社会时钟”的滴答声无处不在，但两人有自己的计划：佳宇想攒钱买台属于自己的挖机，给身旁的姑娘一个好的未来；宇杰想趁着房价下跌，新的一年在小城买套房。

他们对于自己想要人生的确定感，让我十分焦虑。考研成绩公布在即，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当然我也知道，我怕的只是自己不能成为被期待的样子。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如果考不上研该怎么办，他们没说什么，只是拍拍我的肩膀。

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迎着大月亮，走了8里路回到村里。心中若隐若现的，是8岁的时候，也是我们三人，一起跑很远去抓龙虾，玩得入神忘了时间，天黑了提心吊胆回家，那天，天上也挂着大月亮。

（和发小一起放孔明灯。）

回去后，佳宇发消息给我，说来年办酒，最后说道，“希望你来年有好消息，但这个好消息，别只是考上研究生”。我一阵恍然，他们的故事，不就是对“社会时钟”最具体、最真实的激荡吗？也许是离开这个小村太久，我竟忘了未来应当是有很多种写法的，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我所经历的所获得的开心，不比别人少一分。

这次回乡改变了我很多，“社会时钟”自有它的节奏，但就让它成为我们故事的伴奏吧，不必让它来决定我们“应该”成为什么样。我向来不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但谁又规定，罗马只有一个呢？过完这个年，我也要去努力寻找、开拓自己的人生轨道了。

过年回乡，除了团圆，就是为了让我们多看看自己走过的路，鼓起勇气，为了更好的“活路”，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