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杨

DeepSeek横空出世，掀起的风浪，拍打至今，似乎没有停歇的态势。看到一批又一批作者，尤其是青年大学生，前赴后继献身于AI，我今天想从整体上谈一些对利用DeepSeek进行评论写作的浅显认识。

首先，我无疑是欣喜于DeepSeek所带来的变革的，正如这个时代需要点刺激一样。我还要说的是，无论是普罗大众，还是知识精英，我们都会从DeepSeek这些AGI中获益。我们看到，各行各业都在蜂拥接入DeepSeek，甚至是一切AI化，连招聘都分明标明了一条：拥有一定的AI素养。

如果说有些人用DeepSeek来“看病”，这是比较合理的，毕竟DeepSeek的深度推理是它的强项，肯定比那些品德败坏或乱开药的庸医强多了。但用来“算命”，似乎又有些离谱了，居然很多人非常相信。

作为一名评论写作者，我也体会到了DeepSeek这些工具对评论写作的变革式冲击。但DeepSeek究竟对评论写作有什么作用？在借助DeepSeek进行评论写作时，我们如何把握好一个度？还有，一直在讨论的，DeepSeek究竟是否会取代人类评论员？诸如此类的问题，一直在业界展开讨论，有些人清晰认识到DeepSeek的负面效应，开始了抵制，但更多的人还是沉浸于DeepSeek带来的巨大便利之中。

现在的高校新闻评论课堂上更不用说了。同学们基本是找DeepSeek当枪手，他们对于利用DeepSeek写文章，没有任何的防备之心。事实上，他们中间太多的人也没有基本的写作能力。当DeepSeek生成的文字，无论是逻辑还是文笔，都远远强于他们时，他们又有什么可能不用DeepSeek来替代自己写作呢？

在这个问题上，一些有识之士都认为，DeepSeek代替的那些不会思考的人，也正是那些不能写，尤其是不能深度写作的人，才知痴迷于AGI，以至于相信了它们一本正经地说谎，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譬如，写A时，将现成的评价B的话语，直接套用A上，问题是A和B之间，完全是不同的事物，甚至截然相反的。除了这些，你细看，还会发现太多非常明显且违背常识的细节。文字上张冠李戴是常事，那些缺乏思辨的人是难以分清的，或许根本就没有去核实的意愿。

暂且不论其他，试图以简单的代笔心态来使用DeepSeek，导致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新闻评论写作，毕竟是人的写作。很简单，一味迷信于DeepSeek，让DeepSeek来代替你的思考，那还应想想：AI生成的评论文章，是我们想要的吗？或者说，这些AI生成的评论文章，是真正意义上的评论文章吗？当原本有思想的人，与他的“思想”分道扬镳时，这种异化的必然命运又是什么？……

这是值得反思的元问题，涉及价值层面。还有，我们评论写作的动机是什么？是什么因素驱动着你写作？用心且坚持在写的人们应该知道，在需要出思想出新观点的评论写作上，如果没有什么驱动或刺激，谁也坚持不了多久，在思想惰性面前，人是多么缺乏抵抗力。

所以，写评论，需要一点点表达的欲望，需要一点点对某个事件的情感反应，需要一点点悲天悯人，需要一点点批判反思。就像罗素所说的，“有三种简单然而无比强烈的激情左右了我的一生：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探索和对人类苦难的难以忍受的怜悯”。这些如同“审视过的生活”一样，构成了人之为人的价值意义。也如同一个人的乡愁，挥之不去，是时代如何变化都改不了的永恒。可以做一个判断是，这些都是AI无法提供的，至少在我们这一辈人的有生之年。

以前读过法国罗曼·罗兰的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有一个场景我始终没有忘记，时而浮现于我脑海。那就是年少的克利斯朵夫，将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写出来的曲子唱给他的舅舅——一个有着谦卑、退让的天性的乡村货郎听时，被后者批评得难听。挨了一记闷棍后，克利斯朵夫心里极不平衡。后来舅舅告诉他，“你瞧，孩子，你在屋子里写的那些，全不是音乐。屋子里的音乐好比屋子里的太阳。音乐是在外边，要呼吸到老天爷新鲜的空气才有音乐”。显然，他的舅舅尽管身份卑微，却是懂音乐的，懂得音乐创作的意义所在。

事实上，用DeepSeek来替代评论写作，就好比在没有新鲜空气的屋子里创作音乐，是为了创作而创作，没有活的灵魂，也没有了生机。如果不联系实际生活去思考，不“踏着人生社会的实际说话”，那些AI观点与你有什么关系，又有何意义呢？

从写作者与他所写的文字的关系上看，DeepSeek生成的文字，必然导致的结果是，人与自己文字的异化。小王子的玫瑰，为何与众不同？这里蕴含着一个基本常识，却也常常在技术进化中被人们所忽略。因为当小王子为他的那朵玫瑰浇水、挡风遮雨，听他那朵玫瑰抱怨，一起沉默，这种心灵情感上的交融，早已使玫瑰在小王子心目中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了。

DeepSeek生成的文字，正如小王子在其他星球看到的那无数花朵一样，他没有感觉，也无挂念，她们再多再美，也永远比不上他曾经用心呵护的那一朵玫瑰。

所以，纵观人类思想史，与以前所有的技术带来的进化不一样，AGI更触及了人类的全部尊严——思想，触及了人类的心灵根源——情感与审美。DeepSeek不能替代我们谈恋爱，不能替代我们吃喝拉撒，我们又何必自愿退让最重要的人之为人的思考的权利呢？

评论是批判，也是启蒙。无论是批判还是启蒙，都必须基于人的存在。我们不能任由技术至上主义主导，在工具理性的偏路上一路狂奔。都说评论写作是一场场思想的旅程，是面向社会各种各样问题的观点表达、反思批判，而要概括一下，我想说的是，纵评天下事，皆指向世道人心。

当然，在那些技术至上主义或技术乐观主义看来，这些技术上的缺陷是暂时的，未来必将得以改进完善。而且，AGI是具有自主学习的能力的智能体。这些，或许自然有它的合理逻辑，毕竟技术的发展总会有它的意想不到之处。

无论如何，我在AI能否取代人类评论员的问题上，观点始终是鲜明的，除了乐见技术发展所带来的益处，却也更要警惕技术至上所带来的“异化”。因为技术的向善发展，始终是在抵制恶的一面，而它的负面问题不会因为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而消失，甚至是放大。也就是，不能任由工具理性无限度的膨胀，而使活生生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些高校、学术机构可能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如大连理工大学推出了《〈新闻评论〉课程AI辅助使用指南》等之类的文件及规范，对如何使用AI划定了禁区红线。这应该成为一条共识，而评论业界也该继续深化AI的使用原则。

让AI的归AI，让评论的归评论，这也是应有的底线。“人机共创”或许成为一种主要方式，但绝非是放弃思考的借口。作为评论写作者，如果被“AI式权力”牢牢掌控，你将会被随时抹去，如同海滩上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