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翻文史专家钟叔河先生编订的《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颇觉有趣，且拿来饶几句舌。
　　
　　卷子讲的本是一桩旧事，发生在百年前了。光绪十六年（1890年），太湖林屋山巡检暴方子因得罪了上级而被罢了官，撤职归田后他“债累满身，一钱不存”。山民听说后，纷纷送来柴米，来回报好官的廉吏品行。“馈送柴米固与敲梆毫不相干涉。山民馈送柴米，系出于万众心情所愿，绝无一人乞求讨索，亦无一人劝谕嘱托。”太湖文人秦散之感动于这段政治佳话，于次年绘制了《林屋山民送米图》。《送米图》甫出，题咏者甚众，涉及的名流有俞樾、吴大澂、胡适、朱光潜、冯友兰、俞平伯、陈垣、沈从文、张大千等人。朱自清认为方子是个“傻心眼儿”，“好事又好出主意”——国文大家的评价平实如老农。
　　
　　在腐官、俗吏眼中，方子确实有点“傻”。方子仅是个从九品的“下僚”，职位相当于镇长，做事却“情性乖张，作事荒谬”，这不是傻吗？清代学者俞樾认为方子“不媚上官媚庶人”，“媚庶人”也显得有点傻，“媚上官”才有升迁有出路，他难道不懂“百姓之讴歌，万不敌上官之考语”吗？其实在小百姓眼中，这个官员也有点傻：“或短褐草屦，陟降原巘，憩息阡陌间，问民疾苦。搜访前人遗迹，为葺祠树碣。复刊乡先哲张巳山集，优礼文士，如恐不及。山之人目为痴”。这个痴字也即为“傻”。然而这个“傻官”最让人惊异的是撤职后“一钱不存”，无米为炊，这当然是廉洁的事实，并非像今日某些“虎官们”那般将大把钱存入海外银行，然后高喊年薪极低，从而转移公众视线罢了。
　　
　　方子因为“傻”丢了官，却收获了民心。朱自清曾言“傻心眼儿的人有傻报，傻心眼儿的老百姓才有真公道”。方子不重仕禄，“平日肥民不肥己”，也使得他成为名垂青史的廉吏。他真正达到了官员的标准：“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交不为利，仕不谋禄。”
　　
　　《旧唐书》载辛玄驭之言：“儿子从宦者，有人来云贫乏不能自存，此是好消息。若闻赀货充足，衣马轻肥，此是恶消息。”不论历史，还是现实，民众总想听到好消息，而只有特别“傻心眼儿”的坚守官德正风的、勤政爱民的官员才能留下好消息。至于“衣马轻肥”不为民做事的腐官、聪明官，百姓躲都躲不及，更别提送什么米了。
　　
　　文/孙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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