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到福建莆田湄洲岛瞻仰妈祖庙以后，我一直耿耿于怀，如鲠在喉，实在想为神女妈祖鸣不平。

湄洲岛是妈祖的故乡，妈祖文化的发祥地。妈祖者，渔家姑娘林默是也。林默，生于宋建隆元年（960年）三月廿三，因出生至满月从不啼哭，故父亲为其取名“默”。林默兰心蕙质，聪明好学，8岁能诵经，10岁能释文，13岁学道，16岁踩浪渡海，通晓医术，善识气象，谙悉航海。侠肝义胆，乐于助人，救死扶伤，惩恶扬善，抢救遇险渔船无数，被当地乡亲称颂为侠女、灵女、龙女、神女。宋雍熙四年九月九日，林默在救助遇难船只时不幸坠海身亡，年仅28岁，终生未嫁。

神话传说，林默“归化升天”成神以后，仍魂系海天，每逢风高浪急，樯桅摧折之际，她就会化成红衣女子，伫立云端，指引舟楫脱险化吉。当地渔民为了纪念侠女林默，在湄洲岛立庙祭祀，唤作“神女祠”。后历经多朝修建扩建，尤其是宋、元、明、清共有14个皇帝36次敕封，当初简陋的“神女祠”逐步演变成为规模宏大的妈祖庙群体建筑——“妃子宫”“皇后宫”和“天后宫”——16座殿堂楼阁，99间斋舍客房；画梁雕栋，金碧辉煌，犹如“海上龙宫”。后来年久荒废，持续破败，及至文革，妈祖庙几乎被夷为平地。近年来，妈祖庙得以重新修复扩建，其建筑规模和富丽堂皇的程度空前。如今的妈祖庙，香火鼎盛，信徒遍布东南亚和日本、韩国、印度、美国等17个国家，每年接待境内外香客游人百万人次。

回到文首所言，我之所以要写这篇东西，目的在于为林默鸣不平。现在，妈祖庙的殿堂里供奉着历代皇帝对林默姑娘钦赐的褒扬封号，其中宋代皇帝14次钦封、元代皇帝5次钦封、明代皇帝2次钦封、清代皇帝15次钦封，封号从“夫人”“妃子”到“天妃”“天后”。这些玩意儿，对于神女林默来说，可都是奇耻大辱呀！在专制独裁社会最高权力者的眼里，他自己就是天然的人民的主宰和代表，对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及其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享有绝对的至高无上的垄断权、占有权和处置权，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才俊，必须对我效忠，死心塌地做我的“犬儒”御用工具，为巩固专制独裁政权服务，否则，我就让你生不如死，或者干脆“斩草除根”。“无赖皇帝”朱元璋（鲁迅语）就是个典型，他明文规定：凡“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者”一律处极刑。你不做我的驯服工具，那就“杀无赦”，让你从地球上蒸发，反正天朝大邦不缺奴才和奴才后备军。在专制独裁者看来，天下的女人，自己都可以随意占有，作为消遣泄欲的工具。只要是他相中了的女子，随时随地招之即来。“选美”“选妃”的勾当，哪个朝代不搞？

专制独裁者的本性和行为习惯是专横跋扈、“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他们又都善于做亲民秀、爱民秀和谀民秀。既然老百姓这样爱戴崇敬林默，作为“九五之尊”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不然如何体现“君民同心”？不过，我这张“金口”怎么好赞誉你林默一个与权贵集团毫不相干、普普通通的渔家女子呢？既然你林默还是个洁净的处女之身，那我就把你认作自己的女人吧，封你个“妃子”“夫人”称号。一个女性一旦被最高独裁者所占有，自然就会瞬间光彩荣耀起来，那你林默的魂灵还有你的亲亲邻邻和同乡故里还不该“山呼万岁”“谢主隆恩”？元、清两朝律条规定“不得与汉人通婚”，所以也就不能再把“妃子”“夫人”“皇后”的封号恩赐给林默了。怎么办呢？那就送给天皇做女人吧，于是就有了元、清两代皇帝“天妃”和“天后”的封号。

林默淡泊名利，超凡脱俗，侠肝义胆。我以为，依照她的生性、气节和意志，无论专制独裁者给她封赐了多少至尊至圣的名号，给她兴建了多少富丽堂皇的庙宇，给她塑造了多少光彩辉煌的金身，无论海内外信众的香火如何鼎盛，只要听到有人叨念什么“夫人”“妃”“后”，林默的在天之灵决不会答应，只会深感被亵渎被侮辱，无限悲戚和愤慨！个中的原因和道理十分浅显，人各有志，“终身不嫁”“独洁其身”乃林默的人生选择和信念。她28岁“归化升天”时，依然是处女之身，可谓“干干净净”而来，“清清白白”而去。既然如此，她的在天之灵怎么能够容忍和接受专制独裁者们的侮辱性的封号呢？

专制独裁者的行为准则与老百姓的行为准则历来格格不入，前者的褒扬在后者看来，往往是地地道道的糟践和“扣屎盆子”。我们应该怎么样来表示对林默这位正直、善良、仁爱、仗义的女性的崇敬、追思和纪念呢？应该摒弃历代皇帝老儿强加给林默的一系列侮辱性的封号，恢复起初当地渔民为她建造“神女祠”时对她的崇敬称谓——“神女”。“神女”者，既是对林默的祝福，愿她升天成神；也是对她“终身不嫁”的意志的尊重。

文/石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