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民

父亲和儿子正说着话。说着说着就争执起来。儿子拿过《现代汉语词典》指给父亲看，父亲便腾地红了脸，侧目瞅着儿子。儿子心虚得慌，接下去将要发生什么他很清楚，于是伺机想溜。

父亲的目光极犀利，仿佛割着儿子的脸。儿子嗫嚅着：“错了，就错了呗，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也不可能总是正确，更不该拿别人撒气……”

“错了？谁错了？你给我过来！”父亲依然红着脸，命令着儿子。儿子又往远处挪了挪，不敢过去。尔后，两眼定定地盯着父亲。

儿子才十岁，拧得出奇，也聪颖过人。七八岁上就常常跟父亲争执，与性情乖巧的姐姐大相径庭。其结果，总是屁股上生出红红的指印。

“谁错了谁知道……反正《现代汉语词典》是很权威的。”儿子嘟哝着。

父亲霍地站起来，冲过去一把扯过儿子。立马，儿子的小屁股涨起潮红。儿子可嗓门儿嚎开了。

“嚎，嚎吧，越嚎越打……”父亲又举起巴掌。儿子像急刹车，止住哭，父亲也停住手。

过了些日子，儿子和父亲又争执起来。父亲腾地又红了脸，又朝儿子屁股拍了一巴掌。这回，儿子没哭，而且一声不吭。不料，父亲火气更盛，嘴唇都颤抖了：“这不是无言的抗议么？！”

“好哇，看我咋收拾你……”父亲又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屁股上，儿子很委屈，哇地哭了。父亲看着儿子，感觉儿子服软了，很可怜的样子，父亲便顺下了一口气。

哭也不行，不哭也不行，儿子很茫然。儿子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他无法想出一个完美的对策，但想试试另一种方式。儿子尽量克制自己，不与父亲发生争执，但有时觉得父亲的话实在有问题，忍不住还是争执。眼见父亲火了，儿子居然主动把屁股送到父亲面前，说：“老爸，请打吧。”然后，咧着嘴嘿嘿地笑。

父亲瞪大双眼，很吃惊，手悬在半空瞅着儿子。儿子的眼里充满了困惑。父亲也很茫然，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可怜得让儿子笑话，父亲的威严似乎渐渐褪去。不知怎地，父亲又腾地火起，手掌举了起来。

“老爸总是以暴力手段教训我，强行压制，但我心里不服，而且家暴法也不容。老爸放心，我从没想过报警。再说，您也没有下狠手，老爸是不是心里头结了什么疙瘩？”

十岁的儿子说出这话，像个小大人，让父亲吃惊不小。父亲放下手，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过一会儿，父亲自言自语道：“家长总该有家长的权威和尊严……”

儿子点点头。自此，即便父亲说的是错话，也不再同父亲争执，只装作没有听见。父亲有错不认，习以为常，儿子反倒觉得父亲很可怜。父亲有所觉察，觉得很丢老脸，很痛苦，疑心得了什么病，这心态很难把持，失落、恼羞、易怒，老是觉得被儿子蔑视。

医生告诉父亲：“你患病了，典型的权威动摇性无所适从症。属社会通病，顽症级别，患者很多，极难根治。”还说，“凡胸襟不阔者，自以为是者，高高在上者，老大自居者，唯我独尊者，很容易感染此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