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军辉

《满世界》，龚曙光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5月第一版，ISBN978-7-02-015284-1，定价66 元。

2009年我应聘到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做营销总监，龚曙光先生是湖南出版集团和中南传媒的董事长。我对他并不了解，但参加了集团两次经济工作会议，我马上对他着迷——他的卓识远见和演讲能力，以及激情昂扬、风趣生动、纵深对比、逻辑严谨的谈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对这位出版湘军掌门人的运营能力、管理水平，十分倾心。

那时，虽也耳听过他在大学时作诗写赋，但因未亲见，并未把他当成一位作家。可近年来，连续在文学报刊上看到他的《灰色》《诸神的竖琴》等佳作以及阅读到其第一部散文集《日子疯长》，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他对散文的精透理解及其作品的文化深度与思考力度，足以让他列入大家行列。读他的新著散文集《满世界》，更加深了我这一印象。

《满世界》首先是部带着作家旅程履历、有着鲜明文化考量的散文集子。14篇散文，是作家对意大利、法国、捷克、瑞士、英国、加拿大、日本、美国、希腊、俄罗斯、德国、葡萄牙、韩国、保加利亚等14个国家的旅游观光、风情描绘、人事记载、文化碰撞的完整记录，也是作家立足中国文化，并作为一位出版人对异域文明进行的比照、反省及剖析。

从文化视角来说，这些篇章不仅涉猎建筑、音乐、美术、民间传说、手工艺品等的鉴赏，表现出作家极强的艺术感触力；而且侃谈历史传统、民族风格、文化输出、经济运营等，又展示出作家深厚的文化功底、广博的学识基础及宽阔的吸纳胸怀。

譬如，他对保加利亚山谷和玫瑰的书写，始终萦怀的是一种悲怆的艳丽与浪漫，既有对其苦难历史、文明易碎的同情，又有对其经济社会里传统支柱产业受到资本压迫的忧虑，观照古今，悲天悯人，鲜明的中国文人情结在此展露无遗。

再譬如，写韩国人的孤岛心理，既着笔于其建筑的小矮、传承习俗的专注决绝，更落脚于其经济的寡头、产业的精炼、人文的孤寂。即便写寺院为中国汶川地震化捐的温暖、惊鸿一笔，也与主旨相随，显示出强烈的中国文化自信，因而写秋史金正喜与苏东坡的直接对比，也就具有了显然的情趣指向了。

还譬如写葡萄牙人的远航意识，从其国的书店写起（正与作家作为出版商的身份契合），而着墨杜罗河、里斯本、埃斯托利尔，皆在思索其“走出去”之道，故末尾回到书店出境突围之路，也就顺理成章，体现了作家的责任担当以及平视世界的长远眼光。

需要特别指出，作家的散文中，有大量的对比分析及现实观照，如：“法国的浪漫在都会，英国的浪漫在村野，德国的浪漫则在小城。”（《歌哭的河谷》）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不仅语句优美，增强了表达感染力，而且袒露了作家所处的中国文化立场，无异于一份文化的自省与参悟。而这，正是其文本写作存在的最大意义。

《满世界》其次是部带有强烈文明观照、探索文化生存之道的自我精神成长教科书。作家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客观平和、从容鉴赏、取精去陋的态度来洞烛世界文明。无论是对待历史的沧桑、民众的牺牲、思想的独立，还是反思传统的沉重、现实的破坏、经济的冲击，他都体现出一种高瞻远瞩的视野、脉脉含情的眷顾。这种带有强烈个性风格的表达，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

其一，对国家、民族带有显然的情绪记忆，譬如写德国抓住“歌哭”，将其民族心理的矛盾纠结，以及作家在此感受的诚信和体悟出的“在文明与野蛮的历史交错中，文明正日渐走强”交相融汇，极具思想见地。

其二，善于抓住历史剖析，有着极强的精神呼唤意义，譬如写俄罗斯，处处抓住其“复活”能力——不仅有托尔斯泰对于光明的追逐、红场老兵对英雄的尊敬、彼得大帝对改革意志的坚定、普希金的热情进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屈从与反叛，而且有冬宫的设计、“十月革命”的必然、“十二月党人”妻子的坚贞与博大……故而对照中俄知识分子，作家的认知就有了鲜活的素材：“与俄罗斯相比，我们民族的知识分子，多了对社会的审判，少了对自我的拷问；多了精神郁闷的呐喊，少了心灵苦难的忍耐。这使得我们的社会变革，总会在置身事外的呻吟中戛然而止。决绝的姿态与忍耐的精神，一直是我们社会变革和文化重建中缺失的两个关键词。”还有写希腊人的审美、美国人的灰色、日本人的极致、加拿大华裔移民的无魂可守、法国人在历史色彩中的调和、波希米亚人的文化寂寞等等，都是如此。

其三，捕捉印象，以鲜明的具象彰显象征意义。最突出的是写英国的“机车与玫瑰”，作家铺陈大教堂的诗人之角、描绘爱丁堡的阴暗古老、讲评剑桥的狗血爱情、概括牛津的安宁缔造，最终都是为了表达其对英国的强烈印象：“这恰如我所目睹的英伦，社会因个性独立而彼此包容，政治因势均力敌而彼此依存，经济因利益博弈而彼此牵绊，思想因砥砺较量而彼此尊重，艺术因标新立异而彼此辉映。一切彼此发展而冲突，又为彼此发展而妥协。矛盾是差异而不是敌对，冲突是争夺而不是毁灭。”

《满世界》还是部指导处世生存、探求生命意义和人生分量的世情寓言。作家在旅途中接触的文化差异，促使他敏锐的眼光洞观人生，寻找人类的终极生存之道，从而给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提供了参照文本。

在意大利，他在考究建筑艺术的瑰宝时，找到了“遵从欲望”而创作的钥匙，并殷切寄望于世人的继承：“但凡人生的欲望，都不会舍弃；但凡人生的潜能，都不会埋没；但凡人生的享受，都不会马虎。因为欲望多，所以不偏执纠结；因为技能多，所以不炫耀张狂；因为享受多，所以不少见多怪。用创造力将欲望升华为艺术，用大匠手将艺术还原为生活，用艺术与生活将人生的欲望怒放成鲜花朵朵……”

而在瑞士，作家发现了瑞士人的“山口”意识——“吃山口的饭，做通路的生意、靠精工细作的服务赚钱”“设卡不如修路，收捐不如赚钱”的商业逻辑里，既是作家认可的从商之道，更是他对青年的指引：“仅此，瑞士便美得纯粹，美得足够。”这话引入人生境界的忖思里，颇可咀嚼。

在我看来，龚曙光的新著《满世界》，既有着余秋雨《行者无疆》的自由、优娴、开阔、灵性，又有着赵鑫珊《建筑是首哲理诗》的敏感、专注、厚重、新颖、激情，说其将二者融合为一，似无不可。它既显示了文化旅游散文独有的张力，又袒露了作家所处文明定位的高度和文化追逐的深邃。

(作者系湖南省文联小天使报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