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雷祎一（中国传媒大学）

近两三个月，短视频平台上一批“主理人”相关视频悄然爆火。镜头里，咖啡厅、独立书店、小众酒馆的主理人们，一边想尽办法包装普通饮品，一边与客人展开“小饭馆式”的鲜活对呛；一边端着“文艺老板”的精致腔调，一边又为客流、成本焦虑得自嘲吐槽。

这些视频在引发大众对“过度装腔”“不合理定价”“服务差”群嘲的同时，也催生了大量有关沪式腔调与文化的解析。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视频以“烟火气”的经济场景，独特的叙事逻辑，成功打破了大众对“魔都”的距离想象，又在喜剧外壳下藏着对城市文化、行业困境与生活价值的深层探讨，堪称当下颇具代表性的文化观察样本。

这类视频最鲜明的价值，在于用“烟火气”消解了地域与场景的隔阂。在此之前，上海“魔都”的标签与咖啡厅、书店等文艺场所的“高大上”属性，让非上海居民、非文艺圈层的大众觉得这类场景遥不可及。但主理人视频里，爵士乐背景音的华丽装潢的咖啡厅内，主理人会对着损坏的咖啡机皱眉叹气，会和熟人吐槽奇葩顾客。这些比生活vlog更具戏剧张力、比剧本短剧更贴近真实的日常切片，让无论身处校园的学生、乡村的居民，还是写字楼里的上班族，都能从“对洋气生活的抽象想象”，落地到“对真实经营场景的共情”——原来上海的文艺空间不是悬浮的“精致符号”，同样是要应对琐碎的“谋生之地”，大众与“魔都”的距离，也在这些细碎的烟火气里骤然缩短。

视频能突破圈层、引发全民共鸣，核心就在于精准抓住了“矛盾感”里的普世情绪。它巧妙延续了早期“留子视频”的喜剧内核，用“张口就是生僻洋文”“给拿铁加五六个前缀名”“聊小众文化时故作高深”“装修经营讲究独特”等“招吐槽”人设制造笑点，让观众在会心一笑中完成对“伪精致”的温和调侃。

但主理人的“身份矛盾”又让荒诞感更添一层：他们本质是需要讨好顾客的服务者，却偏要端着“文青老板”的“拽劲儿”——来者都说“预约制”，实则0人预约；对陌生人既有“不缺你这单”的冷淡，也会因为营业额不佳而绞尽脑汁先声夺人，让顾客不消费不好意思，花了钱又给自己买难受。可这种“既要体面又要妥协”的扭曲感，又像极了每天在工作中挣扎的普通人——像打工人一边吐槽“工作没意义”，一边还是会为KPI熬夜；一边想“拒绝无效社交”，一边还是要对客户笑脸相迎。正是这份“笑中带刺”的真实，让视频成为映射当代人职场心态的“讽喻式生活喜剧”，让不同地域、不同职业的观众都能从中看到自己。

更有趣的是，视频在搞笑的同时，也悄悄扛起了“观察镜”与“传声筒”的角色。一方面，视频里的主理人在文艺创作的巧思中折射了上海的城市性格：既有“接地气的能打会算”——会精确计算每杯咖啡的成本，在与顾客的周旋中保全利益；也有“高傲的不屑一顾”——对不懂小众文化的顾客懒得解释，对“网红打卡式消费”带着隐秘的排斥；更有“精致小意的温暖”——记住常客的口味偏好，给熟客看自己养的宠物和旅居时收藏的物品。另一方面，它借主理人话题，把上海静安寺路书店遇冷、高端文艺消费遇挫等行业困境“不经意暗示”，既让大众看见这些业态的生存压力，也借着视频热度，让西方文艺、小众哲学、海派书籍等原本“小众”的文化内容，获得了被更多人了解的契机。

真正触及人心的，还是主理人故事中传递出的打破常规的生活向往。传统认知的生活路径似乎只有“努力赚钱—攒钱度假—回到无聊工作”，但主理人们聊起小众文化和旅行经历时，流露出的热爱与情怀，“把爱好做成事业”的状态，呼应了曾经“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初心，也与当下“体验一百种职业”的博主、“裸辞开小店”的年轻人形成鲜活的行业回响：个体经营可以精彩，可以“同气连枝”，工作不必是赚钱与喘息的循环，让日常更多乐趣才是更值得追求的生活方式。

当然，视频里的“主理人”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形象。现实中的上海，虽然主理人可能一抓一大把，但未必有视频里这么典型。但这并不影响这类视频的价值：它或许真的会吸引一些人奔赴大都会打卡主理人店铺，甚至尝试成为新业态主理人；但更重要的是，它以“主理人”的概念和故事让更多人开始思考一个更本质的问题：自己做主，真正想要的“有趣生活”，究竟是什么模样？从这个角度看，上海主理人视频的爆火，超越了“城市文化传播”的范畴，成为一场关于当代人生活价值的集体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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