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乔老兵的孩子满月，今晚我们武警西藏某中队战友们有12个聚在了一起，这是8年来战友们聚得最齐的一次。因为队长转业到了地方，指导员也休假在家，老兵们多已退伍，没退伍的有几个也刚好休假在家。

乔老兵是我正儿八经的老乡同年兵，与我家相距11公里。2009年他和我一起从广元市旺苍县武装部上车、山南支队机动大院儿下车。下车后我的高原反应很重，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还扶着我到医务室吸氧。以后两年的训练也证明，他的心肺能力确实很好，虽然很瘦、爆发力也没我强，但是跑起长跑、障碍和越野来，当地藏族兵都跑不过他。我退伍后他转了士官又干了三年。他退伍后运营了一辆大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乔老兵还在火车站接战友，我已经到了酒店。他打电话给我说：“江老兵，指导员到酒店楼下了，你下去接一下。”于是，时隔8年，我又见到了指导员。指导员当年对我很好，我腿受伤、不方便训练的时间里，还给他当了5个月的通讯员。那时我17岁，他27岁。如今指导员已是拉萨某支队的正营级教导员了，样子却依然没变，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体型偏胖、和蔼可亲的指导员。

和指导员还没攀谈几句，战友们就都到了，我们坐了一大桌。席前，指导员递给沈老兵一张体检报告，略带嘲笑地说到：“你的体检报告给你。你还笑我有6项有问题，来哇，你有11项有问题，这下你不笑我了吧，哈哈！”沈老兵也是广元兵，比我早一年入伍，现在还在部队，已经是三级士官了。沈老兵接过报告看了看，也笑着说到：“哈哈，还真是11项，不笑你了不笑你了。”指导员又接着说道：“心脏大、肝大、脾大那三项我们就不说了，那是西藏兵都有的，但是其它8项你好久还是去成都武警医院看一下哈，又不要钱。”“嘿嘿，一定去，一定去。”......指导员和沈老兵谈笑的氛围是那样轻松自然。而我的眼泪却忍不住在眼睛里打转。出于写作的思维习惯，一个选题马上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谈笑之间，尽是奉献担当。

我刚当新兵时，就听班长和老兵们说，“当了兵，命就是党和国家的了；当了西藏兵，身体就是党和国家的了。”起初我还不是特别理解这句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自己身体的一些变化，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才越来越深......

宴席开始了，指导员端起酒杯，说到：“我平时不喝酒，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为了不喝酒，体检报告随时都是揣在身上的，但是我跟大家认识整十年了，有些老兵我们多年未见，今天我喝酒，你们随意。”于是大家纷纷端起酒杯，平时滴酒不沾的我也给自己倒满了酒杯。“来！敬战友，敬摸爬滚打的岁月！干了！”指导员的“命令”下达，战友们都狠狠地干了杯中酒。

推杯换盏中，指导员、队长和还在部队的老兵们又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了起来：“我们山南支队今年又有8个人去世了，年龄都在50多60岁”“对对，老支队长去世了，57岁；还有以前汽车排的那个老军士长，也去世了，59岁”......听着老兵们的闲聊，我似乎懂得了当初班长对我说的“在西藏当兵，就算你天天睡大觉，也是奉献”。

酒过三巡，我端起酒杯，走到指导员跟前，说到：“指导员，嫂子和孩子都在内地，您的身体又有状况，您在西藏十几年了，为什么不申请转业回内地呢？”指导员说：“我申请过，总队说我的情况在西藏部队里太常见了，口子开了堵不住......”指导员抿了一口酒，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也认命，从我考入军校起，当兵20年了，在西藏也16年了，我注定就是一个职业军人，当兵站岗、戍边卫国就是我的命。更何况，党和国家还给我们西藏军人这么高的工资，我的家人可以生活得很好，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呢？”我眼神凝固，思想游离了。指导员看着我“有所思”的样子，话锋一转，问到：“小江，当初你从部队考入地方大学，不是说毕业后分配到西藏的地方单位吗，怎么回家乡工作啦？”指导员问这是出于关心，但这句正常的关心话却像一根巨大的鞭子，抽打了我最敏感的神经......

许久，我羞愧地低着头，眉头紧锁，未发一语。裤兜里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体检报告，都攥烂了，却始终没有掏出来，始终没有解释一句。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无论怎样，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当了逃兵......

宴席后，我回到家中，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文/江青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