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国古代典籍，多数人都会对浩如烟海的著作顶礼膜拜，即使是那些存在大量糟粕、被历代文人吐槽乃至批评的书目，往往也因其有“历史价值”而被纳入经典行列。其实，作为普通读者，读书的首义是陶冶情操、开拓见识、增进思想境界，至于学术研究的价值，反而是次要考虑的因素。一些荐书人不加分别地向所有读者都推荐各种名目的书单，有些时候是错误的“帮助”，因为，有些古书的确不必细读。当然，如果是抱着猎奇的心态去看看，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在这个过程里，要增强辨别意识。

《荡寇志》插图

《荡寇志》是落后的“同人小说”

有一类古书不必读，是因为它们存在严重的思想糟粕，即使在成书的时代，这些作品的见识也谈不上多睿智。《荡寇志》就是这样的作品。这部完成于清朝道光二十七年的小说，是文人俞万春的“精心力作”。用今天的话来说，这书算得上是《水浒传》的同人小说，但基本否定了原书宣扬的抗争意识和“替天行道”的思想，而是将梁山好汉描绘成了真正的恶人。

其故事情节不复杂，大致内容就是虚拟了几个新的“英雄”人物来协助张叔夜围剿梁山，最后将一百单八将一网打尽，不仅要把梁山好汉从肉体上消灭，还要彻底毁掉他们的名声和荣誉。我们都知道，当一个作家观念先行而非文学至上的时候，这部作品很难摆脱道德说教的腐朽意味。《荡寇志》在这方面的确是粗制滥造的，它并不符合数百年来多数读者对《水浒传》的认识，但特别符合清朝统治者和一些维护皇权帝制的文人的心态。

鲁迅在著名的《中国小说史略》中这样评价：“书中造事行文，有时几欲摩前传之垒，采录景象亦颇有施、罗所未试者，在纠缠旧作之同类小说中，盖差为佼佼者矣。”在我看来，鲁迅的评价还是比较客气的，还承认《荡寇志》文笔尚可，当然，在鱼龙混杂的晚清小说里，它的确不算很差，但文笔比起《水浒传》还是差很远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它绕过了对日常生活合理性的叙述，用各种神魔妖术来替代好汉们的高超武艺，进而“消灭”梁山群体，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些文人一厢情愿的“意淫”，并不符合文学叙述的逻辑，更不符合历史真实的逻辑。

《荡寇志》的成书年代已经身处中国近代史不幸的国运之中。如果说作者生活在明清易代的时期，写出这种作品倒也不太令人意外，毕竟有金圣叹腰斩水浒在前，后世文人“依样画葫芦”也未尝不可。但《荡寇志》面对的是1840年开启的破碎山河和西学东渐的千古大变局，身处这样的历史节点上，它被同代进步知识分子批评、被前进的历史进程所抛弃，也是必然的结果。作为今天的读者，自然也没有太大必要阅读这样一部在思想观念上陈旧落后的“同人小说”。

《封神演义》插图本

《封神演义》其实文笔很差

还有一类书属于本来可以写得很好，但被作者文笔拉低了水准的作品，其典型文本就是许仲琳的《封神演义》。我不是说《封神演义》写得差，而是说它本来可以写得更好，但却在文笔和立意上都差强人意。客观来说，从武王伐纣的历史构建出来的封神榜的故事，可以通联中国上古神话体系的全部内容，其本来可以达到的叙述之宏大、情节之复杂、人物之丰富比《西游记》还要出色。但是，许仲琳的文笔实在没法跟吴承恩相比，其文学境界也相差甚远。吴承恩本身就是在《西游记》里寄托了强烈的个性解放思想和浓厚的宗教意识，但《封神演义》只是把一场场刺激的战斗场面刻画给读者，至于神魔和凡人之间各种复杂的斗争的最终目的，只是简单地归于天界的“封神”，而且整个战争的起源也被简化为纣王写诗冒犯神灵这样一个简单的逻辑，这就严重削弱了封神榜的故事的深刻性和悲剧性。其实，从很多角度来重写这个故事，都胜过原著的角度，但许仲琳选择了一个最简单、也最容易讨好读者的角度，但这个角度却是最肤浅的。

常被人拿来作为参照的《西游记》在塑造人物形象上是十分成功的，暂不提那几个主角，即使是小妖怪，也常令人印象深刻。但《封神演义》的人物脸谱化问题颇为严重，很多文中关乎人物的诗句不具备专一性，换言之，就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也讲得通。而且，除了姜子牙、申公豹、哪吒、土行孙等少数人物个性明显，多数人物——包括算得上主要人物的周武王、黄飞虎等人，也缺乏立体形象，而且，几乎所有人物形象缺乏变化的过程，人物一出场，就让读者知道正邪好坏，这是相当糟糕的写作手法，在公认的经典文本里，我们很少会见到这样幼稚的笔法。

因此，《封神演义》的纯文学价值并不比其“历史价值”高。作为神魔小说的经典之作，它为后世创作提供了丰富的“IP资源”，但也因为笔法幼稚、叙述粗糙而无法进入真正伟大的名著行列。事实上，多数今天的读者更喜欢的是封神榜的故事，以及它衍生出来的各种影视剧，至于《封神演义》的原著，可能其吸引力还不如同人小说和电视剧。从这个意义上讲，普通读者对《封神演义》也不必细读。

文/黄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