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琪
(一)从出租车里瞥见上海
北京人初到上海,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置身历史古迹,周遭都是外来客,除却历史氛围,谈不上什么城市文化和当代上海气息;深入繁华街道,全国或是国际连锁的品牌充斥两旁,商品款式并没什么南北之别,因此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而已。繁华是诸如上海、北京等都市值得引以为傲的特征,却不是上海所独属。早晨坐在一家连锁咖啡店里吃早餐,除了出行的心情和窗外的景致,竟觉得与在北京别无二致。
记忆很深刻的,是上海和北京一样堵车。或许是因为上海的许多街道都较狭长,路口也多,再加上自己不懂得错峰出行,因此每次兴致勃勃坐上车去景点,不是堵在“一片红”的高架桥,就是淤在无名的小街口。等到最后到达了目的地,精力也被扫落大半了。无奈之余,我也一度戏称之为“上海的士游”。然而不曾想到,就是在大上海很难被注意到的一隅,我发掘了属于这座城市的“宝藏”。
这个拨云见日的过程是渐进式而并非顿悟式的。一开始是因为一次坐车时,感觉车内有点刺鼻味,这对犯鼻炎的我不太友好。司机师傅看我拧鼻子的窘态,连忙说车里的味道是酒精消毒后又喷了清新剂导致的,不是酒味,让我放心乘车。
这也让我突然发觉,其实这几天的司机师傅都很注意乘客的乘车体验。他们曾在酒店门口帮我放下行李,也曾问我空调温度是否合适、帮我手动调整。记得一次约上出租车,可定位的地点与马路隔着一条绿化带,我只能跟司机电话协商后顶着烈日步行到附近路口乘车。满腹怨气正无处发泄,可真到了路口,却发现师傅是个身着浅黄工服,头发斑白却很有精气神的地道上海老伯,向我招手,还为我打开车门。坐上车后,我无处安放的“怒火”,全都化成了对自己在电话沟通时冷漠语气的无地自容。
也就是上海给予我这个外来客的一种默默不语的照顾和温柔,让我感觉如获至宝。坐在出租车上时百无聊赖,我无数次隔着车窗去看上海。于是才一点点发现,上海的繁华是精致的、流动的。无论是街道两旁安置得整齐的围栏,还是无名小路两边等着红绿灯的行人,抑或是在热闹的人流中管理秩序的治安人员,都让人感到这个城市不只在加速式地发热运转。
或许可以说,繁华是上海的“上层建筑”,繁华底下的秩序,才是上海的“基础设施”。跟上海人打交道,能在他们的举手投足间学到,是上海人独到的细腻让上海的繁华变得踏实可靠。
(二)上海蒙太奇
说来有趣,我真正感到深入了上海,不是因为见证了东方明珠塔的高耸入云,亦非览遍了外滩的绝美夜景,而是以乘车为契机,在上海的街道和楼栋之间,寻得了一点别样的情致。
上海的老居民楼不少,比起北京老城区的一片片平房,五六层的砖瓦楼显得更多些。看多了就发现,上海人很喜欢在窗外晾晒衣服,这在北京倒是不多见的。老楼仿佛一棵棵城中的砖瓦树,家家户户的晾衣架都成了它们向四面八方伸长的枝桠,枝桠上挂满了生活的故事。
上海的楼挨得紧密,街道就显得比北京狭窄。人在街角转圜之间,就仿佛是在两个世界——一侧是高楼耸立,玻璃窗的高楼大厦直冲云霄,彰显时代与未来;另一侧则是颇具尘土味的老楼房,诉说历史与传承。两者在一片城区中共生,却互不压制,各具其能。兜转在城市之中,仿佛置身于蒙太奇式的电影。楼栋是最好的叙事情节,商厦里的奔忙与老房中的温情并重,街道将之剪辑拼接成完整的故事。
有幸,这次能从旁观者的视角,怀一种闲适的姿态在各处街边驻足,静观这随时上演的“蒙太奇”电影。上海的行人穿梭楼栋所构建的不同时代情境中,既是这座都市的体验者,也是最好的叙事者。
他们从上海本帮生活的桥段中走出,穿行过大小街道,走入各路商厦,开启另一种都市文化生活,又在忙碌过后回归往日的生活步调,追寻温情的乐趣。八九点的早晨,会有不少人抓着三明治、夹着公文包大步流星;五六点的傍晚,会有脚蹬运动鞋、刷着手机闲庭信步的人在闲适的心情中通勤;在休息日,也能看到一些身穿特色服饰的年轻人自信地走在街头、时尚的上海阿姨们结伴出行拍摄段视频,他们大方地秀出自己的热爱,将之分享给每一个陌生人……这些都让上海的国际都市化和本土生活化相互交融,构成了上海独特的面相。
从这个意义上讲,上海都市“蒙太奇”的意义不只在于剪辑和拼接,而更在于几种看似截然不同的事物与生活姿态的碰撞中,会偶然孕育一种难得的共性,亦是一种相互补足。这让都市上海变得更具温情,也充满包容。
(三)非“上海人限定”的“上海性情”
从前,上海给我的印象是,它是许多人的梦想,却不是一个能让人轻松留下的城市。这样说来,上海似乎是残酷无情的。
然而,记得在一个清晨,我去步行街闲逛。夜晚的繁华在清晨都隐进了楼里,徐行时能看到前方已经有清洁工人在冲刷街道,头顶的电线上跃过一只松鼠。我曾闲逛过的商店门口,可以看到一些工人在啃着煎饼或包子,准备为一天的口粮奋斗。
比起商业街那些“昼伏夜出”的繁华,这里的清晨更显现出一种“水落石出”式的真实。霓虹灯固然梦幻,高楼大厦固然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夺目,可是在上海这座蒙太奇都市的变换下,人们也能看见、经历这些繁华下的朴实和到达远方之前的曲折之路。这一切都让上海值得留恋的不只是“不夜城”的名号,更是共同构筑它的一切光与电。
或许对无数从他乡进入上海谋生的人们来说,上海如霓虹灯照射般梦幻。他们竭尽自己的努力,期待自己能有朝一日融入这座都市,毕竟“登高”才能“望远”。然而,他们许多人的努力在目前看来仍是些微的,他们也会偶尔因为理想与现实的摩擦而感到焦虑或失望。这种失落感,令人联想到上海初生“海派文化”时,“亭子间”文人们局促无奈的种种境遇。
只不过,令人欣喜的是,这座城市没有再如那段水深火热的历史时期般消磨人们的奋斗意志。因为对道路并不熟悉,还有一次从市郊去酒店的车程很长。但路途中,司机突然结束打表,说自己之前走错了路口,绕了一段路,因此就只收大概的价格,因为他只需要自己的那部分。
我们意外打开了话匣子,才了解到这位司机小哥并非本地人,却是在上海打拼许久了。或许在今天,上海这座都市不仅以它蒙太奇式的变幻赋予人们做梦的权利,更在其中循循善诱,默默引领着无数奋斗者有格调地追逐梦想,接近梦想。
由此,我也逐渐察觉,上海的人情并非“上海人限定”。原来的我常常拘泥于打卡著名文化景点、品尝当地特色菜肴、在本地人的谈吐中感受当地文化。但其实,上海已经在无声中感染了每一个踏入这片土地的人,让他们逐渐拥有了一种原乡与上海相互通融的独特性情,或许比起在上海打拼来的第一桶金,这种独一无二的“上海性情”才是上海给予每个外来客的第一份礼物。
在闲聊中,我也告诉司机小哥自己是外地的,是北京人。他听罢后笑称“北京人不能算外地人”。后来回味此语,觉得他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北京和上海有着相似的都市繁华,对于初来乍到的我,北京和上海的生活是可以“无缝切换”的。这种归属感与我而言很容易寻得,而对于来自小地方的他,则满眼是未知的迷茫。
可后来我真正意识到,上海的灵魂并不栖居在百年传承的雪花膏和旗袍文化、不久留于夜空下的灯光华彩,上海的魅力不只在物、在景,更在每一个驻足在上海的人。无论是这位司机小哥,还是自外地来上海打工的工人,他们身上都有一分上海的灵魂。
因此,或许真的不必纠结于自己是否完美地置身于所谓的“上海文化”“上海味道”和“上海情调”中。从某种意义上讲,拉上行李出发即是旅行,并非直到奔赴目的地才算游历。的士司机的故事、路上的行人、老房子的一砖一瓦,都是精神与文化的绝佳载体,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去发现这些至细至微处的不凡价值。
或许去贴近一个城市、触摸一个城市的意义,也就在此处了。
来源:红网
作者:陈之琪
编辑:刘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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