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
回老家,总要去看看老屋。
离开老家已经许多年了,但是老屋的影子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在心里闪现出来,比如读到了和老家有关的文字,比如听人说起老家的事情。有时候,陪母亲聊天,自然也会说起一些过往,那些人,那些事,或多或少地也会和老屋关联起来。
老屋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我们,多年前,爷爷奶奶搬到了城里,老屋就转给了村里的其他人家。听父亲说起转让的事情,心里还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我在老屋住的日子并不多,十三岁那年,随父亲出来上学,平时只在周末或是节假日回去,与老屋就在一天天消逝的日子里渐行渐远,再后来,全家都搬了出来,老屋就成了很久才回去的一个地方了。但是,老屋的样子,却是很清晰地留在记忆里。
老屋在村子的中间,三间正房,青石打底,半截砖墙,上面是土夯的墙,外层抹上白灰,屋顶用麦秸铺,下面压了几行红瓦。院子不大,东边的厢房连着猪圈,二间南屋连着过道,正对过道是一堵一人多高的影壁墙,墙下有一棵梨树,胳膊那么粗。西墙边有一盘石磨,平时用的多,磨道里走得平平的,磨道边的墙角处,有一个很大的水瓮,边上青砖垒了半人高的台子,平时放一些水盆之类的东西。
三间正屋,爷爷奶奶住东屋,母亲带着我们几个住西屋,中间是堂屋。堂屋里东西两边支了锅灶,和两边屋子里的炕通着。母亲做饭时,拉的风箱“咕嗒、咕嗒”的响,灶下的火苗呼啦啦地往外窜,屋顶上的烟囱里便冒出一阵阵或浓或淡的烟,没有风的日子里,那烟会一直长得很高,然后才慢慢地飘散开来,空气里弥漫的是玉米秸或是青草的焦糊味道。冬天的时候,炕烧得热乎乎的,被窝里也热乎乎的,做的梦也热乎乎的。母亲坐在玉米皮编的蒲团上,灶里的火映着她的脸,每次玩够了从外面回来,母亲总会说,再等一会儿,饭就好了。有时,就蹲在灶前,帮母亲往里面添柴火,或是帮母亲拉风箱,母亲就会腾出手来,揭开锅盖看看菜好了没有,锅上贴的玉米面饼子熟了没有。现在想起来,情景如在眼前,在外边吃饭,有农家炖菜贴饼子,仍然还是喜欢,虽然不再是以前的味道,但是那些熟悉的景象总让人想起旧日的温暖。
院子里的石磨,秋冬时用得多。新鲜的高粱、玉米磨成糊,母亲摊成煎饼。家里人多,过不了几天就会磨一次。每次,母亲都是早早地起来,把早就泡好的粮食用瓦盆装了,放到磨顶上,磨底放好接糊糊的桶,再把磨棍放好,然后才叫醒我们。小孩子觉多,几次都叫不醒,当我们迷迷糊糊地出来时,母亲自己推着磨,磨了好多些了。那些红的黄的糊糊,在清水的冲洗中从磨道里流下来,一股甜甜的清香味道在淡淡的晨光里弥漫着。磨道里的时光似乎很慢,那时总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天上的星星渐渐隐去了,东边开始有了浅浅的红,鸡们已经在墙跟东刨刨西刨刨找吃的,新的一天就这样转着转着来了。许多年后,回到已经不再属于我们的老屋,心里竟有一些怯怯的感觉。石磨已经没有了,只有一扇磨盘靠在墙角,上面落满了灰尘,那些深深浅浅的沟槽还在,岁月的痕迹仍然清晰。似乎又回到了旧时的日子,可又缥缈得无法抓住。而今,母亲已经满头白发,我们也不再是当初那些揉着惺忪睡眼推磨的少年。有时候想,如果可以,我们宁愿倒推着磨盘,重新回到旧日的时光里去,看母亲一张一张地烙着香甜的煎饼。有时,在家里陪母亲闲聊,说起这些,母亲似乎要想好久,然后说,不记得了。
过道连了大门,很宽敞。秋天收了高粱,爷爷用收拾好的高粱穗子绑笤帚,奶奶用选出来的玉米皮编蒲团。爷爷腰上系了绳子,脚上蹬着拨子,有时还要用牙咬着线头,手里拿着笤帚苗,浑身用劲,那架式就像是上阵打仗的将军。奶奶把玉米皮一张一张地伸好,摞成摞,放在腿下压着,然后再抽出来,一股一股地拧在一起,像给小姑娘编辫子似的。奶奶的编得很轻很柔,有时候嘴里还会哼一些没有词的小调。爷爷绑好的笤帚一个一个地立在墙跟,奶奶编好的蒲团一个一个摞着,也放在墙边。秋日的阳光淡淡的,撒在门口,便有了一些深深浅浅的影子。去过一些农家乐的地方,展室里见过笤帚、蒲团,也见过一些其它工艺品,看它们冷冷清清地躲在一角,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老屋的外边,是一个不大的菜园,篱笆围成墙,边上长了几棵高大的槐树。爷爷把菜畦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菠菜、韭菜、豆角、黄瓜、西红柿,什么都有。园里有一口井,井口边铺了青石板,时间久了,石板磨得光滑。爷爷打了水,倒在井边的水沟里,水便顺了沟缓缓地流到菜畦里。我们的乐趣是从瓜蔓上摘下刚刚长大的黄瓜或是翻着找刚刚红了的西红柿,或是从井边的马兰草中摘下一朵花,放在嘴里吹些不成调的曲子。有时,会去墙跟抓那些懒得不出洞的“叮当”,叮当长得像蜘蛛,窝很难找,它用丝混合了泥土做成一个精致的盖,盖在洞口上,与土一个颜色,很难识别,它平时都待在洞里,很少出来。老家里有一句俗话,说人懒得和叮当似的,就说的它。找到了洞口,用长长的狗尾巴草伸进去,可以把它钓出来,然后拿小棍戳着它们跑,不叫它偷懒。后来读鲁迅写的百草园,自觉我们的乐趣并不比他少。
日子平常而又琐碎,如一条缓缓流动的河。老屋老了,老屋里的人也走了,爷爷,奶奶,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了,老槐树没有了,当年的菜园上盖了新的房子,我们也一个一个地离开了老家,那些旧时的情形成了文字里的记忆或是言语间偶尔提及的一缕淡淡的愁绪。
最近一次看到老屋,还是清明节回老家上坟的时候。从坟地里回村,路上遇见的人大多已经不认识,这让我心里的惆怅又增加了几分,我已经是一个老家的陌生人了,心心念念的老家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那些熟悉的东西散失在日深日久的时光里。有时候甚至想,许多年后,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这片土地上来,果真能够,也当是了了最后一桩心愿,生命的环从起处起又到起处终。
这样想,未免有些伤感。日子总在向前,老屋老了,但老屋的周围有更多的新房子盖了起来,老屋不再是当年那个我们容身的地方,它成了一个符号,一种寄托,一份时时都在的嘱咐,想起它,心里就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不管走到哪里,心里都是温暖的。
来源: 红网
作者:刘晓林
编辑:张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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