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个身影,诉说几许人生;一片土地,承载多少回忆;一段故事,映射时代轮廓。归乡时节,回望与展望交织。红网时刻新闻特别策划2025“新春‘椒’响曲”蛇年特辑。今天,让我们跟随南京师范大学陈自强的返乡视角,感受摄像头里的爱与思念。
□陈自强(南京师范大学)
列车由长江尾,疾驰奔向长江头,这是家的方向,也是年的召唤下人的洄游。
作为一个四川人,我永远记得,第一次乘坐高铁出川,列车驶出巫山,驶入广阔的江汉平原时,那一望无际整齐划一的土地带给自己的震撼——我想,这份震撼也在我无数的同乡先辈心中涌起。“震撼”,更确切地说是心酸与羡慕:倘若家乡也是如此平整广阔的土地,我的祖辈是不是就不用披荆斩棘,在与天斗中活得如此辛苦;我的父辈是不是就不用踏上一辆辆南下东去的列车,讨一份“活路”。
由于回乡较早,许多讨“活路”的乡亲尚在远方,或仍在归途,这也让我得以窥探到这一盆地中的小村落最真实的样态。小村是荒凉的,村中的小孩和年轻人越来越少,与之相对的,是附近山头上立起的一座座小土堆。许多楼房或常年紧闭房门,或由老人保留着某种人气。
村庄里的欢迎标语。
我沿着村庄走了几圈,发现村落已经由我幼时成长的“三八六一九九”部队(编者注:农村留守的妇女、儿童、老人),变成了“九九”部队。越来越重视教育的一辈乡民,或是带着孩子一起去了外地,或是在镇上、县里全职带娃陪读,唯一的一个年轻人是我的发小兼同学,大专毕业后不满意薪资,在家待业了半年有余,后在与父辈的争吵中甩门而去。
乡村的变化,也体现在器物上。2022年夏天川渝地区罕见的高温酷暑,让许多老人终于听劝,咬咬牙安上了空调;而持续的空心化、老龄化、代际城乡分离化,则让智能监控走入了许多人的家里,或是安装在堂屋,“看看老人有没有按时吃饭”“干活有没有准时归家”,或是院子的一角,观察并参与着家和故乡的变化。
邻居家也装上了摄像头。
土屋、砖墙外的监控,套不入福柯“全景监狱”的权力解释,其无关宏大叙事,也没有暗流涌动,是人性中最为简单、真挚的一页,是思念、牵挂与补偿,是云端上的相聚,也是技术利民最好的表征,正如有人打趣说的一样,倘若让今天的余光中重写《乡愁》,他或许会写道,“乡愁是一枚小小的摄像头,我在这头,父母在那头……”
回乡后不久,老家便发生了一次4.4级的地震。“当局者迷”,一两秒的剧烈晃动,只沦为乡邻间的谈资,可在外乡的亲人看来,这却是一件大事。隔壁一对年逾八十的老人,地震时正在客厅看电视,老人耳背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千里之外的女儿急得跺脚,对着监控大吼:“快出去!快出去!”老人后来谈及,既愧疚,笑声里又透着点点幸福。
门框上的摄像头,记录着老人的生活。
不远处的邻居,也在院子里安装了一个智能监控,大家都取笑他,家里没人也没钱,何必多此一举,他却自有自己的逻辑。据家里人说,他时不时就对着监控喊几句,没人回应也自得其乐。或许,这是一种宣示和联结,自己的家、土地、故乡,是自己的底气与动力,能给自己一种无与伦比的确定性,冲刷一天的疲惫和异乡的流离与漂泊。
和更多人交流得知,智能监控在他们看来,是一种补偿与思念的载体。成年人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时刻,“没事看看监控,跟老爸老妈说几句话,也是一种隔空的陪伴与关心”,“远嫁以后,就喜欢监控看看父母在干嘛,没事在监控上吼两声,还要打听打听吃的是啥子,就像父母在自己身边一样”。
村里的太阳能供电摄像头。
而我从中看到的,是亲情与无奈的碰撞。我老家的堂屋里,也有一个智能监控。上半年时,我母亲去重庆帮忙照料侄子,由于外公不愿前往,便跟着潮流在家也安装了一个监控,每到饭点都要拿出监控来看看,确保外公回家吃饭了,也确保他有好好休息。好几次,外公中午在外干农活忘了时间,把母亲急坏了,挨着拨打邻居的电话,拜托帮忙看看。直到外公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监控下,她才放下心来。
麦克卢汉说,媒介是人的延伸。站在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土地上,我想,以监控为代表的智能设备,一次次监控的喊话,一次次笨拙的视频电话操作,何尝不说明,它们也是家庭的延伸,是爱与思念的媒介,是这片土地上亲情、乡愁与无奈最为具体的象征与载体。
监控中的乡村,有了一层滤镜,反而让其上的悲欢离合显得真实——像一个无形却又如影随形的参照系,提醒我,另外一个“世界”依旧在哪里,虽然常常被忽视,但自有其逻辑与意义。
监控之内,是与村庄一起日渐衰老的老人,是“君已见高堂明镜悲白发”后湿润的眼眶,是牵挂与孝意的流动与回流;监控之外,是期待,是病痛时躲起来的呻吟,也是一年一度的团圆。
看啊,监控里的人和声音,有了实体,带着一张张笑脸,挤满了堂屋,鞭炮响了,年到了。
来源: 红网
作者:陈自强
编辑:张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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