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著名作家法朗士（1844—1924年）早期以书写历史小说著称，而且他对历史有一种重塑的渴盼，即意图颠覆人们以往认知——这起源于他对历史书写的怀疑态度。在他的历史小说《苔依丝》《企鹅岛》《诸神渴了》以及长篇小说《在白石上》等代表作品中，我们都可读到他重塑历史的努力。他的中篇小说《蓝胡子和他的七个妻子》（林敏译）中，更是重塑历史的典型之作。

蓝胡子的故事，在17世纪的欧洲，尤其在法国，是个经典的传说。最早可见诸格林童话中，后来更是经过夏尔·佩罗（1628—1703年，法国诗人、文学家，以童话集《鹅妈妈的故事》闻名于世）的改编而影响甚著，后来巴托克作独幕歌剧《蓝胡子公爵的城堡》、梅特林克作戏剧《阿里亚娜与蓝胡子》，还有格雷特里的《蓝胡子拉乌尔》、迪卡斯的《阿丽安与蓝胡子》、雷兹尼切科的《蓝胡子骑士》等相继问世，卷起了一股“蓝胡子”文学热。在他们的创作中，蓝胡子是个强盗或是个作恶多端的魔鬼，他害死或关闭着他的五任或六任前妻，待娶得的第六个或第七个妻子无意间发现他的罪恶，便举刀相向，但在最后一任妻子的兄弟与姐姐帮助下，蓝胡子终于被结束了生命。

法朗士的《蓝胡子和他的七个妻子》则是对以往故事的一个颠覆。在他的笔下，蓝胡子是以著名黑巫师德·莱斯为原型塑造的，故事主角叫贝尔纳·德·蒙特拉古，他是居于贡比涅和皮埃尔丰间的富有贵族子弟，因为祖先在宫廷担任过要职而积累了大量财富，并后来成功退隐过上了富有而平静的生活。他的基莱特城堡满是名贵家具、金银器具、挂毯和刺绣品，但被他藏在金库而过着简朴的生活。其中，有间被人们称为“小房间”的屋子里挂满了意大利风格的浮雕、绘画和镀金饰品，是蒙特拉古的禁地，不少人怀有企图但无法得入。

蒙特拉古因为胡子太黑且浓密而显蓝，因而被当地居民称为蓝胡子。他体格强壮，“身上的森林气息比沙龙里香水味都要浓烈”，但他不讨女人欢心，“是因为他胆怯害羞，而不是因为他的胡子”，他一方面无法拒绝女人的诱惑，但又无法和端庄大方的女性正常交往。年幼成为孤儿的他，错过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他先是娶了耍熊卖艺的流浪姑娘科莱特·帕萨茹，但她爱流浪生活甚过爱这富贵之家，后来不辞而别。他接而娶了警察中尉的女儿让娜·德·拉克洛施，但她酗酒成性，在他为她戒酒时还曾用刀戳破蓝胡子的肚皮，他不计较，但这年轻的女酒鬼终因酗酒精神错乱掉进池塘淹死了。六个星期后，他娶了管家的女儿——残疾的放鹅姑娘吉戈妮，她充满野心，疯想荣华富贵，整天梦想成为国王的情妇，因不能如愿则日渐憔悴，不久后病逝。“蓝胡子哀痛难过，把妻子风光大葬，还为她修了一座宏伟壮观的坟墓。”

善良而对妻子忠心不二的蓝胡子家庭屡遭不幸，灰心沮丧，但在热情的布朗什·德·吉伯梅克斯的反追下，又第四次结了婚。“这位小姐聪明伶俐，可是她的聪明才智都用来欺瞒自己的丈夫了。她和附近的世家子弟们勾搭，狼狈为奸，一起欺骗自己的丈夫。她善用心计，在蓝胡子的城堡里，几乎就是在她丈夫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行骗，还让她丈夫无法察觉。”可是，她因冷落某情人而与其他情人偷情时被其杀死在“小房间”里。蒙特拉古受此打击病倒，对生活丧失了信心，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娶了自己的表妹安瑞尔·德·拉加朗蒂娜为第五任妻子。可这位妻子虽然美丽，但在生活中近于白痴，她“毫无邪念，但是她毫无防备，最没头脑的人都可以随时让她误入歧途”，“这个天真无知的姑娘，让蒙特拉古先生饱受伤痛和背叛之苦”，最后她被一个行乞的修道士拐走了。

蒙特拉古本不欲再结良缘，“但是明眸善睐对一颗仁慈宽厚的心会有多么大的威力，不懂风情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在一位诚实的绅士介绍下，他与年幼失去双亲、一心想进修道院的阿里克斯·德·蓬塔尔森结了婚。她虽然同意结婚，却坚决不与他行夫妻之事，蒙特拉古曾想强迫她，但失败了，她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不与人接触。无奈下，蒙特拉古只得求教会解除了他们的婚姻。“他发誓，从今以后不准任何女人踏进他的房门。”

可遇上专以行骗为生的老寡妇西多妮·德·莱斯布阿斯夫人后，他的誓言就破了——她有两个不成器的在部队混着的儿子，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儿安娜和让娜。“这位夫人活得很有贵族风范”，“实际上她身无分文，什么都是赊欠别人的，甚至包括嘴里的假牙也是如此。”个性温和、心地单纯的蒙特拉古很快上当了，并意欲娶让娜为第七任妻子。他们邀请了一大帮女士和绅士来基莱特堡狂欢，让娜很快与一个名叫德·拉梅吕斯的年轻骑士好上了，他们常常一起消失，到夜里又双双返回城堡。但受骗的蒙特拉古没有怀疑她的不贞，他在结婚期间“这一个月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疼爱他的妻子，把她看成纯洁的天使。”婚后一个月，蒙特拉古因要去继承表哥佩尔什的遗产，不得不出门六个星期，他允许妻子在他离开期间尽情玩乐，并把家中所有钥匙都交给了她。让娜利用丈夫的信任为所欲为，并进入了那充满邪恶、不洁的“小房间”。也正是在这个房间里，提前归来、想给其惊喜的蒙特拉古遭到了正与拉梅吕斯骑士偷情的让娜及其妻姐安娜的谋杀——当拔剑的拉梅吕斯骑士被蒙特拉古制服时，安娜和让娜怂恿其兄弟对其进行偷袭。“因为蓝胡子没有继承人，所以他的妻子继承了他的全部财产。让娜把其中一部分财产送给姐姐安娜做嫁妆，另外一部分财产给她两个兄弟买了上尉的职位，剩下的用来和拉梅吕斯骑士结婚。”

在法朗士笔下，蓝胡子是个善良温柔、快乐温驯、重视家庭但又胆怯腼腆、毫无戒备之心的男子形象，他大胆颠覆了以往人们的认知。这既是他创作的风格，又是他对当时社会的批判——在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的时代里，道德沦丧，宫廷和城市的不良示范以及不当的教育正在侵蚀人们的灵魂，那些权贵者高高在上，其过去的劣迹被掩盖，原罪不究导致了更多的人铤而走险。法朗士借古讽今的目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文/龚军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