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大伟
慵懒的日光揉碎了外滩前的一江春水,抓了一把微风,经由南京西路和那些分叉开来的弄堂,送到人民公园里,把山茶花挠得心里痒酥酥的,恨不得飞起来,转几圈,但不要飘零到黄浦江,那里未来太寥廓;苏州河倒是个蛮灵的落脚之地。
夏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她不是个合格的看花客。在世贸广场六十六层显然也看不到南京东路吐露的新芽,那些景象,大抵是她依着与宏当年逛西单时的模子发挥的想象。
那些年,宏带着她逛西单,逛完以后穿行在人潮里,蹭到后海,赏玩一下精致的鼻烟壶。夏期待着那个时候,因为那时她会把自己的小脑袋(宏总这样说)蹭到宏的大衣领子上,抬起雪颈,直勾勾盯着宏的下巴,看着他嘴角一扬,快乐地挑一下眉毛。
宏是北京人,周正挺括,阳光白净,常被胡同儿的街坊四邻夸挺“局气”的一小伙子。夏去北京上学,是这个学长带着她去看正阳门,在东交民巷和798艺术区拍照,然后去三里屯压马路。这对儿最喜欢吃的就是铜锅涮肉了。那天,两人去国贸吃铜锅涮肉,趁着夜色,心血来潮要去最好的打卡点位看总台大楼。那个露天平台,收尽前方波光粼粼一片灯火。
“毕业以后,一块在北京安个家呗。”宏说。
夏的心,也跟着铜锅蒸腾气在一同荡漾。
宏去西安,这是公司北京总部的决定。
“三年司龄,年年最高绩效,公司要在西安组建办事处,抓住西部航空港的红利,说是我最合适,”宏陪着笑向夏解释,“还会回来的。”
夏抓着被角不说话。委屈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男人都是骗人的鬼,一贯会耍滑头。还说给我一个在北京的家!越想越气,她一个抱枕往背后摔过去。
三天后,刀子嘴豆腐心的虹口小夏,还是亲自把男友送上去去往西安的飞机。
“喏,瞧见没,新建的大兴机场,第一年诶,”宏摸摸夏的脸颊,“上面有个展馆,那边还有家书店。诶,碰哭鬼,那边有家老北京铜锅涮肉,咱去吃吧,马上我就吃不到正宗的了。”
夏的心,也在机场跑道上起伏不定地轰鸣。
异地不易,几个月不见,夏借着出差的名头,挤出了陪宏在西安四四方方的马路逛上一天的机会。
“北京有钟鼓楼,西安也有钟鼓楼,不过要找正宗的老北京铜锅涮肉有点儿费劲。”宏告诉夏,他特意把“铜锅涮肉”的儿化音咬得很重。小情侣谈恋爱专挑人多的地方,去钟楼附近的回民街吃羊肉泡馍、喝冰峰;去大唐不夜城,青草绿树的百日风景也煞是好看。一天下来,也是顶累。夜幕深沉,一对儿沿着南门彳亍前行,一步步慢慢向前挪着。西安的马路宽而笔直,空气中有种陕西乡党的干燥气息。
夏本来走在宏的旁边,突然一步蹦到宏的前面,就想往宏的大衣领子上凑。“闻闻肉夹馍有没有铜锅涮肉味儿。”
宏往斜后方晃了下身体。
夏怔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又转回到旁边,两个人默默无言地走着。
“最近,大老板找我谈话,上海分公司有个企业文化岗,说是打算安排我去。”半晌,夏吐出一句话。
宏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歪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脚尖钻着路面上的一颗石子。“你怎么想的?”
“其实上海那个岗位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了。”随后一阵沉默。但她随后便想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连珠炮般往外倒着:“你知道有合适的机会我是一定想着迁就你的,我总是觉得我们两个人变得有点儿陌生了,我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的……可是我也有我的工作。”
许多空空荡荡的影子,看不见摸不着,似乎在周围游荡,把声音禁锢住了。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放缓了步伐。夏低着头,时而抬起来,似乎在等待一句回应,冲破那些魅影的禁锢。背后的路灯,将影子越拉越长。
夏的心,也在黑夜中闪烁不明。
上海的南京西路,还是那样热闹阿。夏这样感叹着。这一扇窗户看不到黄浦江,但她想象着一股春风如何吹皱江面,拂过对面陆家嘴的模样。
她所在的酒吧里有一家钢琴。大概是夜里华灯初上,会有人来弹奏吧?
夏回过身——那一瞬间她可能期盼着宏出现在她身后。她坐在琴凳上。
一曲《回忆的沙漏》响起。
来源:红网
作者:都大伟
编辑:张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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